高迎川没有说谎。
    下午时分，庄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声音连成一片，震得整个街道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庄民们的哭声更大了些。
    “奉当朝一品钦差林大人命令，江北大营御守左千总前来查抄烟毒！”
    策马狂奔入城骑手高声报唱。
    随后数百精兵依次入城，个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
    阵旗猎猎作响。
    一头枣红色战马全身包甲，身背六柄长刀的左千总骑在马上，缓缓入城。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了城门，甚至就连那些庄民都张大了嘴巴，哭不出声来。
    毛山君小心翼翼地控制辟邪灵绳，停止吸纳庄内的煞气，视线扫过左千总脸上狰狞的伤疤，心头一跳。
    虽瞧不出这位朝廷千总的武道修为，但其周身煞气弥漫，几成实质，法眼望去，似有无数破碎魂魄随着他一举一动而挣扎嘶吼。
    气血旺盛，如同骄阳，煞气凝重，宛如黑洞。
    武道高手！
    士兵们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在庄内各处关卡设置岗哨。
    “高道长辛苦了！”
    左千总模样虽凶，但为人做事并不倨傲，反而十分干练。
    未等高迎川起身，他便主动下马，快走两步站到法坛之前说道。
    “林大人已到广州城，会同两广总督等传讯十三行洋商，命外国烟商于明年立春前限期缴烟，虎门城作为福寿膏重要转运地，特命我前来接管城内防卫，后续清缴的烟土都将暂存虎门城，择期销毁！”
    高迎川显然事前就知道左千总要来的消息，两人寒暄几句，向他通报了聚福庄的情况。
    “白云观虽在世修行，但作为朝廷道统，观主们也有品级在身，配合钦差行事，也是应有之义，左千总不必客气，火器和烟土就转交大人麾下，我们师兄弟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他没提庄内查抄出来的数万两现银和更多的银票等财物，左千总也好似不知道这点一般，豪气大笑：
    “高道长的功劳，日后见了大人，我当好好禀报一番！有了聚福庄这个口子，我接下来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氛围其乐融融。
    御守营官兵与白云观弟子交接后，再次地毯式搜索，庄内砖瓦狼藉一片，大有将建筑都拆了翻找一遍的架势。
    若不是这次打草惊蛇，白云观弟子本不会亲自动手与凡人厮杀。
    此时官兵接手，事情回到白云观弟子熟悉的流程上，大部分弟子脸上表情都是顿时一松。
    “还有件小事，要麻烦左千总。”
    高迎川未撤法坛，脸上表情不见轻松。
    “高道长请讲。”
    “我观中十方感应阵能察觉庄内所有活人气息，我怀疑南洋蛊师头目，就混在这千余庄民中，只是各种探查手段都用了，就是分辨不出那人真身。”
    修行界中传说，南洋蛊术与上古巫术息息相关，顺朝境内滇南苗疆蛊师，更是将上古凶神蚩尤奉为巫蛊之祖。
    蛊道与中土常见的修行法门完全是两个路子，体内并未真元，一身异能都在蛊虫身上，白云观常规手段想要找到蛊道高手，并不容易。
    赵临风看着大师兄与左千总低声攀谈，忍不住皱眉轻声道：
    “师兄不会真的要借刀杀人吧！”
    毛山君站在他身后，将一叠符箓收入怀中，经过城门攻守一事，赵临风对毛山君大为感激，同时对他战力手段认知更深。
    他知道自己在处理妖祸任务上没有天赋，对毛山君很是倚重，因此刚刚得空，便将刚才“捡”到的符箓加倍还给了毛山君。
    赵临风做事随性，但心思不坏，对毛山君信任与日俱增，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
    “你是问他干嘛不自己杀人？”
    毛山君好似讲冷笑话般，故意问道。
    赵临风翻了个白眼道：
    “那些死掉的枪手主动攻击，可杀。”
    “但这些庄民被蛊师胁迫，虽有制烟之罪，却罪不至死，其中还有老弱妇孺，虽说现在天道不显，但若是日斩千人，提科堂那些老学究肯定要举着有伤天和的旗号，好好在观主面前告大师兄一状。”
    白云观提科堂负责聚拢气运，气运一说虽然玄妙，但大体上与白云观外在名声息息相关。
    就如赵临风所说，供奉白云观弟子法堂中神像的广大民众若是知道，白云观日斩千人，只怕会被吓得再也不敢踏入庙宇半步了。
    无关大顺律如何规定，最起码老弱妇孺外加罪不至死两条，就足以让百姓心中朴素的是非观作出评判。
    毛山君心中念头转过，示意赵临风提高警惕。
    “左千总代表钦差，钦差代表皇上，官兵杀人，与白云观无关，估计高师兄怀着这般心思吧！若真是一个个杀过去，隐藏在庄民中的蛊师必然作殊死一搏，那独眼龙咱们对付不了，但若有其他蛊师，大可趁机拿上一人，得些好处，蛊道诡秘，值得一学！”
    赵临风眼前一亮，喃喃自语道：
    “《白云符箓全解》中有封妖符制法，如今妖类数量稀少，实验不易，但蛊虫数量可不稀少，封蛊符……”
    毛山君看着思考制作符箓可行性的赵临风，只觉得这厮陷在符箓坑里出不来了。
    果然如两人推测那般，左千总似乎对于屠杀庄民毫无心理负担，示意身后旗手改变阵旗，两队官兵手持五尺大刀，将庄民一个个赶到道路两侧。
    旗扬。
    刀落。
    头断。
    哪些哭喊挣扎的庄民似乎与屠户家中的家畜没有什么区别，刷刷刀光之后，人头滚落，尸首堆积在一起，血水几乎将整个街道染红。
    左千总从眼角蔓延到下巴的狰狞伤疤变得通红，似乎马上就要渗出血来。
    浓浓血腥味传来，不少功法相对温和的白云观弟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但也有部分弟子居士满不在乎。
    袁宏展看着赵临风似有不忍，甚至还故意发出了喋喋称奇声，让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毛山君心底一阵厌恶。
    这厮还真是又毒又贱。
    高迎川目光炯炯，死死盯着尚未砍头的庄民。
    “哈哈哈，所谓泱泱中原，也不过尽是些伪君子，与你们嘴中的邪门歪道又有何区别！”
    沙哑狂笑自人群中响起，一名枯瘦老者脸上一阵模糊，变作长手长脚的独眼龙模样，正是隐藏至今的聚福庄庄主！
    他本打算混入庄民中，等关进衙门监牢，自然有办法脱身。
    但没想到高迎川使出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计，却是不得不现身一搏！
    话音未落，庄民中忽然冲出个三四岁大小的娃娃，周身金光闪动，隐隐有佛光升腾，空中竟然升起朵金莲，明光大方。
    毛山君心中一震，这小孩就是之前搜查时曾见过的娃娃，当时虽觉得有点异常，但因龙灵指没有反应，所以并未特别怀疑。
    但此时看他佛光闪烁的样子，竟然像是传说中的佛童！
    高迎川好似等待许久一般，举手一挥，十柄符剑自农庄各处刷地一声同时升空。
    “十方剑阵！”
    “大师兄竟然已练成十柄符剑！”白云观弟子惊讶喊道。
    那蛊师惨然一笑，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从衣袍钻出，爬进蛊师嘴中，紧接着他脸上血肉瞬间减少，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十多岁。
    佛光笼罩的孩童表情先是痛苦，而后同样一条小蛇钻入口鼻，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气质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纯洁通透变得邪恶无比！
    蛊师跳到金莲虚影之上，全力催动蛊虫，邪童紧随其后，控制金莲迅速浮空！
    邪童嘴中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在场所有人心中皆是生出一股恐惧之感，笑声正对着的数名官兵更是瞬间爆体而亡。
    “尔等今日猖狂，却不知大难将至，日后我主入主中原，定要将尔等全都炼成蛊人！”
    邪童开口，声音却是那蛊师，农庄再次骚乱起来，尚未被砍头的庄民趁着官兵抱头痛呼，顿时冲向庄外，四散而逃。
    短短数息，蛊师便已是老态龙钟，这逃命的手段似乎以寿元为代价，并且声势过大，怪不得蛊师不到最后一刻不用！
    “追！”
    高迎川脚踩符剑，在空中借力飞腾，紧追蛊师而去！
    其他弟子无法飞腾，也纷纷施展手段，感应大师兄方位紧随其后。
    左千总晃了晃脑袋，很快从魔音中清醒，脸色狂怒，抽出双刀，纵马砍杀逃命的庄民。
    本想跟在白云观弟子之后的毛山君，却目光一凝，忽然发现跑出庄外的庄民中有一人面貌很是熟悉。
    似乎就是之前小阿俏房中那位漕帮广信堂的张堂主。
    他心中一动，没有跟赵临风一起追逐那蛊师，却是身形连闪，朝那人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