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低声说道：他？
    人鱼首领似乎是露出了个浅淡的笑意，仅仅在提起那条人鱼的时候，他轻轻点头说道：对，朝鹭。
    原来这就是那条远古人鱼的名字。
    郁昭说不出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似乎天生对这个名字有着种亲切感，似乎很久之前他就应该听说过它。
    可是面对人鱼首领的话，郁昭还有最后的疑惑：为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份？
    既然半人鱼觉醒前和觉醒后相貌有着这么大的区别，那么人鱼首领为什么笃定他就是郁昭？还是说他并不是因为见到他所以判断出他就是那条人鱼的孩子，而是因为人鱼首领知道他是郁昭，所以才肯定他就是那条人鱼的孩子？
    而且人鱼首领话语中最重要的信息是，他说了
    半人鱼这个词。
    也就是说，郁昭虽然是那条远古人鱼的孩子，但他的另一半却并不是人鱼，而是人类。
    郁昭从出生到今天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他和世上大部分的人那样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只不过他的家境比大多数人要好一些，他的两位父亲向来对他十分宠溺，不光如此，他身边的其他人，甚至包括那位皇宫里的帝国皇帝都对他十分宠爱，所以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如果他是那条远古人鱼的孩子，那么他的另一位父亲是谁？
    他不相信那个人会是现在的郁家家主，他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因为郁家家主夫夫向来感情极深，两人从来只有彼此，就连郁昭在家的时候也会经常感觉自己像是多余的那盏灯，他父亲是不会在感情上背叛他的爹爹的。
    那么剩下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不是那两位父亲的孩子，他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寄养在了郁家。
    甚至于他或许其实根本就不姓郁。
    那么他究竟算是什么人？
    郁昭在这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人鱼首领也看出了他的心事，不过他却没有立刻去解释那些话，他只是冷冷地笑了声，背过身说道：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郁昭收回纷乱的思绪，他看着人鱼首领的背影说道：你喜欢他。
    人鱼首领背影颤了颤，双拳垂握在身侧：我深爱他。
    郁昭又说：但我不是你的孩子。
    人鱼首领骤然转过头来，看起来有些许愤怒：不需要你提醒。
    郁昭并不是有意激怒对方，他刚才思索着那些事情，却没有注意到人鱼首领的情绪，而他也并不怎么在意这点，他只是接着询问道：所以那个人究竟是谁？我的人类父亲？那位上古人鱼所喜欢的男人？
    人鱼首领忍无可忍，他刚才所有的隐忍和冷静似乎都在这两句话之间被耗尽了，他抬眼冷冷看着郁昭，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那不是他喜欢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人！
    郁昭情绪没什么起伏，等着他开口解释。
    看着郁昭这副模样，人鱼首领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微微后退两步，抬手在眉心揉了
    揉，疲惫地冷笑了声，抬头重新看向面前那个投射出来的幻影。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道身影的时候，他眼底的冷笑霎时消失无踪，只剩下了满目的眷恋和近乎虔诚的痴迷。
    他声音低沉地说道：他不是你想象中的普通人鱼，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什么都还不明白，我满心认为只要谁给我食物，我就能跟着他回去，任由他对我做任何事情，给他生孩子，做他的宠物，但是他让我知道作为人鱼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他救了我。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或许已经忘记了面前的只是个幻影，他甚至抬手想要去抚摸人鱼的脸颊，然而指尖却从身影上穿了过去，他无奈地说道：当然他也救了所有人鱼。
    郁昭依然没什么反应，他静静地听着，到这里为止，这些都是他从景曜那里曾经听过的剧情。
    人鱼首领开始说起他随着那条名为朝鹭的上古人鱼学习的事情，当初朝鹭救下他之后就开始带着他做研究，试图唤醒其他人鱼的神智，而他们也的确救了很多人鱼，他们的组织开始壮大，这些郁昭都知道，直到后来他说起了他们在这过程中经历的某次失败。
    那次行动他们原本计划得十分完整，然而途中却遇到了不小的变故，结果原本他们应该把某处人鱼福利院的人鱼全部救出，却因为意外而只救出了其中十条人鱼，其他的五十多条人鱼全部丧生在了火场当中。
    那次计划让组织的人鱼们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人鱼首领也是同样，而最让他担心的是，在那之后朝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开始对着数据研究许多人鱼首领看不懂的东西。
    那时候人鱼首领十分担心朝鹭的状况，然而那段时间朝鹭却什么都不肯说出来，只是每天泡在房间里面进行着自己的研究，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有天他突然之间叫来人鱼首领，和他进行了场对话。
    那场对话的内容至今我都记得很清楚。人鱼首领苦笑着说道，他问我，现在我们所走的路究竟是不是对的，我们所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人鱼首领语声缓慢地说道：怎么可能是错的呢，我和他坚持这条路
    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救了那么多的人鱼，让他们从无知变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够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怎么可能是错的？他怎么可以说这没有意义？
    郁昭始终没有插话，但是到了现在，他终于出声说道：但你们就是错的。
    人鱼首领闭上眼轻轻点头，似是欣慰又似无奈：你和他有着相同的血脉，也有相同的想法。
    郁昭没理他这句强行把这归功于血脉的理论，只说自己的想法：从我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你们的确做了很多事情，但你们撼动不了整个帝国，就算你们拥有天罚系统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要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你们就是错的。
    人鱼首领又笑了声。
    到这种地步景曜已经插不了嘴了，他瞪眼看着这边说话的两人，觉得自己所听到的消息几乎是他这么多年听过最让人震撼的真相，他似乎已经接触到了某个能够改变整个帝国的秘密。
    郁昭问道：那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人鱼首领似乎不愿说出后来的事情，但在郁昭的注视之下，他最终还是说道：他告诉我，想要改变帝国，光靠我们是没有办法的，人鱼的力量暂时还无法撼动那些权势，但是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让那些力量为我们所用。
    郁昭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但他紧蹙着眉头，却想不到对方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这就是我出生的原因？
    人鱼首领点头道：这就是你出生的原因。
    他继续把这个故事讲述完整。
    当时仔细思考过这些问题的朝鹭想到了几乎可以称得上疯狂的办法，那时候他的力量已经引起了整个帝国高层们的注意，作为拥有人鱼皇族血脉的上古人鱼，他拥有着现在的帝国人们所未知的精神力量，他可以用那种精神力量操控机甲操控武器，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能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影响对方的思维，这是种足以让大部分人害怕的力量。而因为这样，帝国曾经有许多人试图除掉他，或者拉拢他，又或者擒住他想要研究他的身体和能力，但他们都失败了。
    朝鹭知道他们都忌惮着他的力量也想要控制他的力量，所以他最后做出
    了个决定。
    他偷偷潜入了皇宫，把自己和那位拥有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皇帝陛下的基因进行融合，并将其变成胚胎，种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他拥有了一个属于帝国皇帝的孩子。
    这个孩子拥有着帝国最尊贵的血脉，还有能力最强大的远古人鱼血统，他的优秀无疑是天生的，没有人能够预言他将来究竟会成为什么模样，究竟能有什么样的建树。
    朝鹭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把孩子的存在告知了帝国皇帝，也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他。
    究竟他是要留下这个半人鱼的孩子，让他安然活在帝国当中，并且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之一，还是要杀了这个可能的敌人，让远古人鱼的血统彻底消失。
    在那之后的事情郁昭就已经清楚了。
    因为怀孕的关系，人鱼朝鹭的能力受到限制，他被皇帝带到了深宫当中被囚禁起来，静静养胎等待着孩子出生，然后帝国皇帝再决定，究竟是要处死这个可能会成为隐患的孩子，还是让他成为帝国皇子从小接受人们的宠爱背负皇室的荣耀长大，最后成为帝国最锋利的剑。
    当然人鱼首领始终无法接受这件事情，他带着人开始计划救人，但最终没能够把朝鹭救出。
    而后来朝鹭在生产的过程中耗尽力气，再次陷入了沉睡的状态。那个被他拼死产下的小孩却出乎皇帝等所有人的预料，生下来后并不是人鱼，而是普通婴孩的模样。
    这让原本想要掐死这个将来可能成为祸患的孩子的皇帝犹豫了下来。
    之后皇帝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去考虑，终于留下了这个孩子。
    当然这个孩子并没有成为皇子，他被皇帝交给了与皇室关系极为亲密的郁家所收养。
    那个孩子就是郁昭。
    至于后来郁昭开始渐渐得宠，开始展露出其他人没有的天赋和能力，锋芒越来越强最后成为了帝国将军，这些都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或者说这都是朝鹭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要怎么样才能撼动这个帝国。人鱼首领放下揉着额头的手，用沙哑的声音替这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作了结尾，那时候我这么问他，他对我说，如果这个帝国的最高统帅者就是人鱼，如果他经历过人鱼们所经历的事情，看过了人鱼的处境，或许他就知道该要如何改变这个帝国了。
    人鱼首领向郁昭笑了笑，疲惫却又松懈：你知道了吗？
    第48章
    因为和人鱼首领的这场谈话，郁昭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算算时间虞荒临应该也早就到家了。回到虞荒临的住处依然是由景曜用飞行器接送，只不过回去的路上景曜的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话语比之前少了很多，看起来几次想要和郁昭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重新咽了回去。
    最后他们在别墅远处的空地将飞行器停了下来，别扭了一路的景曜看着郁昭从飞行器上面下去，准备穿过好几条街道回到别墅，不由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把飞行器靠到房子外面？反正你失踪这么久才回去，虞荒临肯定已经猜到什么了吧？
    郁昭双脚踩在地面上，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草地：不，他不知道的。
    景曜想不到帝国即将上台的新任将军警觉性会这么低：你这么明显的失踪他不会怀疑你？还有那天你去取药的时候他也没看出来？
    郁昭没有办法跟景曜解释虞荒临是不想看出他的身份所以故意装作察觉不到这种事情，他于是只能应道：对。
    哦。景曜犹犹豫豫，像是在没话找话，那他还挺单纯的。
    单纯才怪。
    郁昭心想这世上如果要论谁心眼多，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个家伙。
    他会离得这么远让飞行器停下来，选择自己悄然走回去，大概是因为那家伙想演，而他也就顺道陪那个家伙再演上几天罢了。
    和景曜随口说了几句道别，看着他依然颇有心事的样子，郁昭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你想问尹燕的事情，我可以让沈辰把他的联络方式发给你。
    景曜纠结了大半天的心思被人戳穿，他连忙摆手大声说道：不要！我跟他只是才见过几面，稍微有点好感而已，又不熟悉！你让我单独跟他说话我会紧张到不知道说什么，你、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跟人类单独说过这么多话！
    郁昭顿了顿，想到另外的办法：那也没关系，你要是想找他，可以联络沈辰，就是之前联络你取药的那个人。
    景曜眨了眨眼睛：他？
    郁昭：他可以帮你转达消息。
    景曜支吾了下：什么都可以说吗？那个人不会觉得我
    很烦吗？
    郁昭平平静静：没关系，他擅长这种工作。
    景曜：？
    说完话和景曜分别，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郁昭脚步很快地回到别墅，果然发现别墅的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虞荒临大概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也已经发现了他不在的事情。他没有惊动对方，先是悄然翻窗上了二楼，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衣服换好，穿回熟悉的人鱼衣服，他重新变回尾巴推着轮椅从房间出去。
    二楼没有见到虞荒临的身影，整座楼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郁昭推着轮椅下楼，看了会儿之后终于在楼下的水池边找到了虞荒临。
    虞荒临正在垂眸看着脚边的水池，眼角微微下瞥，情绪收敛在眼尾的弧度当中，像是孤立在水边的石像。
    郁昭猜测他先前应该是在寻找自己，后来他回到房间，虽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但这人应该是能够听到的。
    所以早在他下楼找到虞荒临之前，这人就应该已经知道他回来了，但他却没有立刻起身来找自己，而是依然待在这边，他在看什么，还是说他觉得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装下去了？
    郁昭操纵着轮椅慢慢来到虞荒临的身前，才发现虞荒临垂着头，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着的，神情有几分松懈之后的疲惫，但情绪看起来并不算低。
    看到对方这副模样，郁昭发觉自己竟然是在心底松了口气的。
    他早就发现自己的心情会经常在不经意间受到虞荒临的影响，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很难说清，但是他是没有办法否认的。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郁昭想如果他现在不是人鱼的模样，他应该会出声和虞荒临说些话，但他现在还装着什么都不懂的人鱼，没有办法用人类的声音和虞荒临对话。
    郁昭来到他的身后，虞荒临到这时候才回过头来，他眨了眨眼睛，眼神像是在瞬间有了变化，刚才沉沉的死气从他的身上消失，他像是恢复了平常温柔和善的模样，用轻软的嗓音说道：刚才我回来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他神态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刚才的沉默并不属于他自身。
    然而郁昭转过头，却能够看到四
    周凌乱的地面，明显被人摔碎的玻璃杯子，还有角落里被撞倒的花盆，还有他刚才从客厅里面操纵轮椅出来时四周乱七八糟的东西。
    郁昭能够判断出他刚才的状况应该不太好，只是现在见到了自己，他才改回了这幅神态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