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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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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让她学女红,让她学琴棋书画,让她读书识字,让她逐渐忘记自己曾有多不堪与卑微。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自信,全都是容珺一点一滴亲手建立起来的,但那一天,岑时卿却让她彻底明白,那些她所以为的自信,究竟有多可笑与不堪一击。
    当晚,她喝了酒,醉意来得猛烈,使人放肆,将一切情绪放大,昔日的少年已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倒在他怀中,不该问的话脱口而出:“公子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屋里有人?”
    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有她这么个出身卑微的通房?
    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可怜她?
    他眸色温柔如水,半阖眼睫,低眸看她。
    狭长而又漂亮的双凤眼里,有着她微醺的姿态。
    回忆到此,云娆双唇微|颤,闭上眼,不愿再想。
    钟钰见到云娆脸色发白,心中微微一叹,正要上前安抚几句,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
    “刚才来的路上,你说她叫什么?”
    钟钰微怔,心想,何止在刚才来的路上说过,她从小到大就跟他提过云娆的名字好多次,偏生这人永远记不住。
    她心中不停嘀咕,想起今天要办的正事,还是回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指挥使大人,她叫云娆,云朵的云,妖娆的娆,是我最要好的闺密,小的求您大发慈悲,记一下吧。”
    男人嗯了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无声地盯着眼前这个让钟钰费尽心思的小丫鬟,审视意味十足。
    钟钰瞧着像是有戏,立马凑到岑煊身旁,低声问道:“如何?”
    岑煊神情冷肃,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
    两人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若是平时,钟钰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如今她有求于人,不敢太放肆,咧嘴笑笑,回到云娆身边。
    岑时卿并没有注意到容珺身后的丫鬟与钟钰和自家兄长的问话,打自容珺一进门,她的目光就只有这位温润儒雅,芝兰玉树的大将军。
    那日容珺凯旋回京,驾马走过长街,身披战袍,甲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势十足,不似寻常武将上下粗莽,玉琢一般的脸庞带着浅浅微笑,气质清隽儒雅,岑时卿当下便已对他动心。
    与七皇子请完安之后,她迫不及迫地朝容珺福了福身,脸上同时浮起女子的羞涩婉约:“容将军。”
    容珺微微颔首,却是看向岑时卿身旁的玄衣男子:“岑指挥使,岑姑娘。”
    第11章 再如何想护那丫头,也得……
    岑煊不发一语,微微颔首,神情若有所思。
    容珺顺着岑煊的目光偏过头,微笑依旧,眸色渐冷,两人最后的目光皆落在面色发白的小姑娘身上。
    他撩起眼皮,飞快地看了眼岑煊,眸底闪过森冷寒意,转瞬即逝,虽是一如既往,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宽袖下,却是拳头紧握,指节都泛着青白。
    岑时卿随着兄长与容珺的目光看去,见到云娆时,目光亦是微微一顿,眼中有一瞬的惊诧与不可置信。
    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容珺收了个通房,岑时卿也略有耳闻,容珺家势与容貌皆不凡,有个通房丫鬟那是再正常不过,她原本不以为意,直到如今瞧见此女。
    此女不止颜色极好,就连衣着也看起来不像丫鬟,她那身衣裳虽然看着低调朴素,没有繁琐华丽的绣纹,料子却非凡品,做工也非常精细,岑时卿更是一眼就瞧出那是由上好的杭罗做成的。
    京城里没有哪一户勋贵人家,会让通房丫鬟穿杭罗做成的衣裳,别说丫鬟,就连大户人家的庶女,可能也用不到这么好的布料。
    岑时卿原本以为容珺收了通房,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纾解发泄而已,完全没想到他竟是对这个通房如此上心。
    她看着云娆,抿了抿唇,眼神里带着审视与傲慢,将帷帽递给身后的丫鬟,再抬眸,目光已极为温和。
    “时卿真的没想到,会在此遇见表哥与容大将军。”岑时卿掩嘴轻笑,温声细语说着话的同时,抬头环顾四周,“京城四俊,三俊齐聚一堂,这样的场面十分难得,怕是再不久,这琳琅阁就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家兄长身上,笑眯眯道:“哥,不如你请表哥和容将军上二楼雅间,如此一来,不止你们三人可以畅谈一番,不用在一旁觉得无趣,我和钟钰也能沾沾表哥的光,让周掌柜亲自伺候,慢慢的挑选首饰。”
    妹妹都这么说了,岑煊自然颔首问道:“不知七皇子与容大将军意下如何?”
    陆君平没意见,岑煊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深受明帝重用,位高权重,他不过一个刚被认回的皇子,此人还是他名义上的表哥,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岑煊的身份并非指挥使如此简单,此人还是太子伴读,自幼与太子交好,拒绝了他就等于拂了太子脸面,陆君平根基未稳,更不可能拒绝。
    他偏头看向容珺,却发现容珺正看着岑煊。
    岑煊的目光,似乎从头到尾都在云娆身上,不过眼中并无任何放肆,十分平静,就跟锦衣卫平时审视人时没什么两样。
    倒是容珺……
    容珺脸上一抹淡笑,却是不停地用指节轻轻敲击手中的铁笛。
    显然已经不是心情欠佳如此简单,而是恶劣到了极点。
    若是下一瞬容珺就横出铁笛,与岑煊大打出手,顺带挖出他的双眼,陆君平也不意外。
    陆君平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手中折扇轻拍容珺肩膀,笑容灿烂:“自然乐意,子玉你说是吧?”
    无声提醒,此事并非他不想就能推拒。
    容珺停下动作,握着铁笛的手指节青白,略微笑了笑,颔首:“是,岑指挥使既然相邀,容某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
    容珺忽然欲言又止,几人不由得都抬眼看向他,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看向岑时卿,笑得疏离却又不失礼貌:“我得和岑姑娘借个人。”
    岑时卿讶异,还来不及开口,容珺已经笑着拉起云娆的手,将她带到身边。
    “我得和你借一下钟姑娘,我的丫鬟身子不适,想请钟姑娘先为她搭脉,恐怕暂时不能陪你一块上雅间,或许,岑姑娘可以先单独开个雅间,慢慢挑选首饰,待会儿必将钟姑娘还你。”
    他的笑容非常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岑煊却是面罩寒霜,冷眼瞥过他。
    容珺话说得轻巧,他却听出弦外之音。
    这位容大将军一来不愿这个叫云娆的丫鬟上雅间,与他共处一室,二来,容珺不愿与他妹妹共处一室。
    岑煊垂眸,似淬上寒冰的目光掠过容珺与云娆握在一块的手。
    两人的姿态十分亲昵,容珺虽从头到尾都未曾看过她一眼,却是将她的手握得紧紧,宣示意味十足。
    容珺的手握上来的那一瞬间,云娆就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想挣脱,却又不敢。
    脸色苍白得吓人。
    钟钰诧异抬眸。
    容珺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几人一块上楼不就好了?
    她又看向云娆,发现云娆脸色的确很差,思量几瞬,点头道:“阿娆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钟钰转头,冲岑时卿说道:“时卿,不如我先带她回医馆,待会儿再过来陪你。”
    岑时卿听见她要走,登时就不乐意了,语气透着明显的不悦:“我若要自己挑首饰,那直接叫他们到府伺候就行,我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不要。”
    她不满的噘起嘴,抬起下颚,低眸睨向云娆:“你叫什么名字?”
    云娆手指陡然紧攥衣摆,敛下眼睫,垂首道:“奴婢云娆。”
    前世岑时卿带给她的羞辱与自卑实在太深,在这个人面前的每一刻,都叫她无比难熬。
    云娆低着头,呼吸逐渐急促,脑海不断地浮现一个强烈念头:她得走,一定得走,就算阿钰帮不了她,也要走。
    思绪不受控的飘远。
    她记得飞羽苑奴仆的卖身契全在容珺手里,对,她得想办法拿到卖身契,和阿钰一块离京。
    岑时卿见她的确额头全是冷汗,娇小的身子也微微发抖,脸色苍白透明,看起来的确不适。
    她垂眸思索,少顷,像是在想什么,抬头朝云娆微微一笑:“待会儿随我们一块上雅间后,就让阿钰为你搭脉,倘若你真的身子不适,与我们坐一块便是,待挑完首饰,我与阿钰再带你去挑几件颜色好的衣裳,再去清云楼吃东西,那里可是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东西好吃得很,你定然没吃过,一定要随与我阿钰去尝尝,如何?”
    岑时卿笑容温柔,语气也非常亲切,可言下之意却是:就算你不舒服也得忍,不止忍,还得忍到她逛完这条长街,挑完衣裳,填饱肚子。
    云娆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刁难,但她不过是个小丫鬟,人微言轻,就连容珺都推拒不了岑煊的邀请,岑时卿这么说,落在旁人耳里只会是抬举她,她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就像之前她和钟钰说的,这些贵人,哪个不是家势显赫,权势滔天,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把她捏碎,甚至还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再慢慢弄死她,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耳膜嗡嗡作响,岑时卿说话的声音逐渐变远。
    像前世岑时卿找她的那一日,像飞羽苑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的那一晚,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哪怕恐惧与绝望早已占据所有心神,云娆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眼眶虽然已熬得通红,却无半分泪意,一点点也没有,再搭上苍白如纸的面色,俨然身子真的极为不适。
    她脑中突然窜出一道荒谬念头。
    既然岑时卿有意刁难,她为何不索性顺着容珺的话,以“身子不适”的名由避开这个“抬举”?
    云娆以前曾经极其厌恶这种假装柔弱,博他人同情的手段,也从来都不屑用,可如今,她不想再当那块只能任人宰割的肉。
    她闭上眼睛,因为头一回做这样的违心之事,整个人紧张得摇摇欲坠,不停哆嗦,刚往后踉跄一步,忽然就一阵天旋地转。
    一双厚实的大手将她打横抱起,整个人陷进一道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岑指挥使,岑姑娘,真的很抱歉,容某忽觉身子不适,今日怕是无法奉陪,来日定设宴陪罪,恕容某先行告退。”
    温润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男人微微欠身,大手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众人俱是一愣,其中犹陆君平更甚。
    容珺向来处事圆融,进退得宜,今日场面对他而言,按理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那个叫云娆的丫鬟颜色如此出挑,姿容绝艳,是男人都想多看一眼,岑指挥使虽不近女色,但到底也是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再正常不过,容珺怎么就一刻也不能忍?
    不能忍就罢,寻的理由还如此简单粗暴,这什么破理由?一听就知道是借口,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岑煊算了!
    再如何想护那丫头,也得看场合啊!
    一瞬间,陆君平心中掠过无数咒骂。
    不过这还是他与容珺认识到现在,头一次替容珺收拾烂摊子,倒也新鲜。
    陆君平收起折扇,轻敲手心,对着岑煊笑吟吟道:“前些日子,子玉受了些伤,怕是身子真的极为不适,才会如此唐突,还请岑兄莫要见怪。”接着看向岑时卿:“时卿表妹,不如我们四人先上二楼雅间,由我与岑兄和钟姑娘一块陪你挑选首饰,若有喜欢的、看中的,全由我来买单。”
    岑时卿红着眼看着陆君平,声里全是委屈:“多谢表哥好意,但不必了,我原以为容将军与其他武将不同,没想到他也跟那些俗人一样,是个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莽夫!”
    “那丫鬟容将军才刚收到身边没多久,他就宝贝成这样,将来怕不是要把人给宠上天?待日后哪家姑娘进了国公府,容将军岂非要宠妾灭妻?此事一旦传出去,对容将军的名声恐有受损,表哥若真的为容将军好,便该劝劝他,如此狐魅惑主的小通房,最好早日送走,莫因贪恋温柔乡,连累了自己的前程仕途。”
    岑时卿从小娇生惯养,几乎走到哪所有人都捧着她,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人如此当众羞辱,如何能忍,自然是一口气将话说完,便气得提起裙摆,扭头就走。
    钟钰听见岑时卿这一番话,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脸色难看无比。
    就连陆君平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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