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叶站在暗处围观拍戏。
    掌门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看着玉谨演戏的模样，目露怀念之色。
    良久，他道：“咸鱼师妹曾经跟我说过，玉谨师弟是天生的演员，老天爷赏了他混娱乐圈的脸，还给了他混这一圈的天赋。我倒是没看过玉谨师弟演戏的样子，那个时候——现实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各行各业都处于停工状态——但我看过他拍摄的成品，的确很不错。”
    裴叶听闻扭头瞧掌门真人。
    “我还真是想不出来，玉谨师弟冰冷冷的……”
    她都做好看戏的准备了，没想到玉谨真正投入戏中，各处的表现都算得上可圈可点。
    掌门真人摇头。
    “不是哦，玉谨师弟真实脾性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是在虚假的《九重天》世界轮回太多次了。
    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更别说原先的脾性。
    “他原先的脾气很暴躁，但这个暴躁不是待人接物——在娱乐圈混出头，哪有真正的毛头愣小子——他的暴躁是指玩家pk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吃得下他不要命一样的打法。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玩游戏就是讲快意恩仇，如果连游戏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玩，那还玩什么’。”
    于是，掌门真人就以为玉谨真人不喜欢演戏，不喜欢娱乐圈的尔虞我诈。
    这会儿一看却发现他应该是很喜欢的。若是不喜欢，以玉谨这个牛脾气，外人怎么威逼利诱他也不会答应的，更别说违背心意去扮演一个虚假的角色，被虚假角色的喜怒哀乐影响。
    哪怕不记得了，潜意识依旧忠诚于喜好。
    裴叶托腮静听掌门真人给她说一些很琐碎但比较有趣的事情。
    最后，掌门真人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些记忆是假的吗？”
    裴叶道：“自然不是假的。”
    掌门真人叹道：“是啊，记忆不是假的，这些记忆所产生的感情也是真的。《九重天》是个虚假的世界，太多玩家养成了肆无忌惮、视人生死为粪土的习惯，这点我承认。我也知道纵容这些玩家回到现实，会为社会带来隐患。但是，也有人因为《九重天》，从无缘到有缘。”
    如果将这些玩家的记忆一刀切删掉了……
    人与人相处产生的感情又算是什么？
    掌门真人这些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不是不愿意跟裴叶合作，但他害怕忘记，害怕自己在游戏中的记忆数据被粗暴删掉。
    删掉这些记忆，他还会记得凌霄宗上上下下这些人？
    作为凌霄宗的创始者，掌门真人是真的爱着它的，爱着宗门内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次次轮回都在凌霄宗，沉默执着地守护它。
    与其说守护凌霄宗，倒不如说是守护他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家——
    跟小伙伴的家。
    只要凌霄宗还在，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亲人也会一一回来。
    他是如此坚信。
    掌门真人更害怕自己会忘了咸鱼真人，忘了对她的感情和执着。
    总是自信的掌门真人用一种非常不自信的口吻道：“我跟咸鱼、玉谨他们是因《九重天》游戏而结缘的。删掉了这些记忆，相当于断了我们之间的缘分。理智告诉我，他们青梅竹马，回到现实也能幸福生活，有我没有我都一样。玉谨是个负责任的人，哪怕身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他不会亏待咸鱼。但我真不甘心啊，不甘心以这种方式退场。”
    失去自己爱着的女孩，失去如同左膀右臂的至亲兄弟。
    掌门真人迟疑了一下。
    他问裴叶：“记忆是必须删除吗？”
    若是如此……
    掌门真人不想回去了。
    裴叶问他为何。
    掌门真人道：“留在《九重天》，至少还有个念想。”
    远去的故人终会归来，而到了现实世界，他连等待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多年之后，他会在电视、热搜、报纸看到玉谨拿下影帝的喜讯，听到他跟咸鱼从青梅竹马走到新婚燕尔的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看着二人幸福笑容，发出一声“这两个人好面善啊”的感慨。也许他还会对咸鱼一见钟情，但那时候她已经有爱她，她也爱的人。
    这样的结局，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裴叶诧异问道：“你不想看看现实世界的亲人了？”
    掌门真人道：“我的记忆并不完整。”
    从地狱血池杀出来，有些东西会永远落在那里。
    也许回到现实世界，他能重新找回来，但掌门真人发现自己没这个勇气。
    “我是个懦夫。”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大概就是所谓的恋爱脑吧。
    裴叶道：“你反应的问题，我会跟沈鸿商议的。”
    让他们带着记忆回去是不可能的，但缘分这种东西很玄妙。
    它像是一条看不到的线，不管两人走得多远，总有一天会在某个时刻场合相识。
    掌门真人诧异道：“这种事情还能商议？”
    裴叶笑道：“其他人或许不可以，但我保证我是个例外。”
    掌门真人先是一怔，旋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身处自己的小拇指勾了勾。
    “沈鸿难道是你这个？”
    裴叶幽幽地道：“不是，真要说关系——大概是父子吧。”
    掌门真人：“……”
    他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个消息，顺便默默侧移一步，表情似有愤慨。
    裴叶用看蛇精病的眼神看他。
    “你又怎么了？”
    掌门真人道：“你是男的，但这是咸鱼师妹的身体！”
    他追了这么多年，进度才停留在不经意碰一下她的手的程度！！！
    裴叶无语的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看我的表情，你看到了什么？”
    掌门真人不明所以。
    “什么？”
    裴叶道：“mdzz！”
    因为男女主的超水平发挥，《镜中缘》电视剧的拍摄进度极快。
    但随着时间推移，鱼妖男主眼前总会闪过一幅幅陌生的场景，还有陌生的人。
    他下意识没有将此事告诉女主，平日相处也装作没事人一样。
    二人一起游山玩水，有男女配挖角，吃点儿小醋当情趣，很快又如胶似漆。
    少女是凡人，但鱼妖是妖魔。
    二人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一场场斗争之中，但都在鱼妖男主周全的保护之下安然度过。
    待他们感情渐浓，鱼妖却在谈婚论嫁的要紧关头想起一切。镜头中的玉谨先是露出少女熟悉的温柔无害笑容，又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笑容转为彻骨阴冷，连眼神都闪烁着渗人的毒。
    第770章 倒计时（五）
    “啧啧啧——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玉谨师弟平日冷得跟千年万载不化的玄冰一般，没想到还有表情、情绪变化如此大的时候，每一分每一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玑戟真人看着镜头连连点头，诸如此类的惊叹每日都要来几遍。
    在演员一条拍上二三十遍才勉强令人满意的时候，师弟一遍就过就显得太讨人喜欢了。
    不仅玑戟真人惊叹，剧组其他人也是暗暗羞惭。
    不愧是凌霄宗成名已久的玉谨真人，不仅实力强大、天赋高超，演戏也比别人多开一窍。
    瞧瞧人家，一点就通、一点就透、一学就会。
    看看自己？
    颅内脑补自己可以，实际操作就是个渣渣，拍摄效果连自己都嫌弃。
    殊不知，玉谨真人自个儿都很懵。
    最初跟凤素言对台词的时候，他一想到剧本是自家师姐以自己为原型写的，便觉得哪里哪里都不适应。无法体会角色的心情，对台词纯粹是照本宣科，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儿想笑。
    但真正开始拍摄，剧本上的台词仿佛魔咒一般在他脑中萦绕。
    剧中人说台词时候应该是什么神情、口吻、心境，无需思索琢磨，信手拈来。
    特别是站在镜头前，他恍惚有种自己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并不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这种愉悦跟他苦修突破桎梏许久的瓶颈一样，令心境豁然开朗。
    这让专心修炼数百年的玉谨真人有些慌。
    他以为自己是表里如一的淡漠，万万没想到，骨子里居然有喜欢显摆于人前的一面。
    陌生的认知也让玉谨真人一度怀疑自我……
    可他修炼多年，心境早已接近圆满，哪怕知道自己骨子里居然还有这样奔放的一面，他也坦然处之，选择了接纳。还因为打开新世界大门，他待在剧组不觉得苦闷，还乐在其中。
    他跟徒弟凤素言的戏份最多，对手戏也多，没有他们拍摄任务的时候便坐在一旁对对台词，或者围观其他“演员”的表现——将自己代入那个角色，如果拍摄的人是他，他会如何处理。
    他认真专注的模样，甚至让徒弟凤素言怀疑她不是穿越到修真世界而是娱乐圈世界。
    注意到徒弟时不时投来的视线，玉谨真人问她。
    “何故这般看着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