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顿了顿，又开始反驳自己的观点：“另一方面，我深度演绎过椿来后，也居然会觉得其实很合理。陈烈他，就是一个冷漠到骨子的疯狂少年。恶人之徒，诞之初，性本恶，倒也妙。”
    路乘风目光落在少女专注的脸上，一瞬不瞬。
    良久，他都忘了言语。
    直到倪苏疑惑地看向他的眼睛，他才真诚地赞誉：“倪苏，你不愧是高材生。我想，你已经预言了《春列》的影评走向。”
    “不过，”路乘风话锋调转，宽慰她说，“电影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公式，我们选择了这部电影这个导演，就该信任他的创作水平。作品就是一期一会，我们完成了它，而后静等收获继续往前即可。”
    *
    路乘风所言非虚，《春列1719》首映结束后，又进行了几场点映。
    点映结束后，几乎全网看过该片的大v们，都忍不住激情开麦公开发表自己的影评。
    “卧槽卧槽卧槽《春列》太绝了！故事惊艳，反转超绝，男女主人设双重带感！(ps：这里的女主指椿来)
    先前改剧本我是冲塔先锋，但现在我只想说一句：感谢意外让剧本发生改变，感谢高材生倪苏空降娱乐圈！你问我为什么不谈剧情？因为有悬疑色彩和双重反转，剧透会严重影响观影体验！
    都给我去看《春列1719》，而且必须看完彩蛋才准离场！！！”
    “无语，《春列》男女主人设时髦，对手戏火花四射，搞不懂为什么要搞悬疑和反转。那些吹反转惊艳的是没看过好看的悬疑片吗？就非常老套和刻意啊……看得出来于安这么改编，肯定还是想冲奖，但真心有点元素过多，浪费了两个主演的好演技。说实话，我宁愿看路乘风和倪苏演一出爱情悲剧，他们俩之间的氛围是真绝。
    不过很遗憾，于安浪费了这两人之间的张力。不推荐去电影院枯坐两小时，想看的话，等个三天直接看男女主剪辑吧。”
    “别听那些差评胡言乱语！说《春列》反转生硬的人都根本没认真看电影，中间很多伏笔的好吧！椿来和司小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设定；司小雪和陈烈两个角色全剧除了最后火车顶上那幕，全剧无一次同框；明明是冬季，落后年代的火车上也没有空调，但椿来和司小雪却一直穿裙子……前面百分之九十不合逻辑的地方，都是结尾和彩蛋的铺垫，谁看了不说一句于安细节的神！！！”
    “于安天天飞页，你给我说他是细节控？本创作者现身说法，像于安这种直觉派，多半是先把想拍的剧情都拍了，最后再抓头发想出一个能圆bug的反转。
    这部电影十分最多给五分，两分给倪苏惊艳的演技，两分给路乘风的水平，最后一分献给于安的镜头表达。
    吹吹镜头和男女主演技还可以，吹反转和故事真的大可不必。”
    “你自己这样创作也没必要臆测别人ok？国内悬疑片能做到这么经得起推敲的有几个，踩的人懂个屁，双重反转就是牛逼！！！”
    ……
    一切正如倪苏预言的那样发生，对于最后彩蛋的反转，看过的观众异常地褒贬不一。但凡提到这部电影的人，无一不是长篇大论直抒胸怀。
    喜欢的非常喜欢，无感的言辞直白而犀利。
    两边各执一词，评论可谓两极分化。
    不过，这却并不影响电影正式上映后的卖座率。相反，正因看过的人其感受是如此天差地别，普通观众们反而更想去影院里一窥究竟。
    网络上各kpi博主不剧透式的轰炸争论，将大众的好奇心勾到极致。
    《春列1719》正式上映当天，除了早上以外几乎场场爆满，就连当天的午夜场都座无虚席。这对于小众悬疑片来说，实际属奇观。
    q大的老师校友，杨雯雯和司欲这两位朋友，曾有过竞争的祝音音、符雨涵等圈内的竞争对手们，都在社交网络上晒了包场的照片。
    就连倪苏的另一个死对头，文颖，也在这天带领团队包场，要对倪苏的演技和整个故事进行检阅。
    文颖是非常自信的，尤其是在她通过奥斯卡导演张正祥新作的试镜之后，她更不相信倪苏一个非科班的演技能有那么神乎其神。
    时至今日，她对于倪苏空降挤走已经开拍的自己这件事，仍旧耿耿于怀。
    文颖忍不住想，若演绎椿来的人是自己，在于意欢抑郁症后，她也会理所当然地一跃从女二号荣升女主角。那么，现在上映的就该是属于她的作品。
    先以于安的剧情片为铺垫，然后年底再续上奥奖导演张正祥的文艺片，那会是电影演员绝佳的飞升之路。
    她本可以拥有，却被倪苏给强行打破。
    文颖因此很不甘心，很不服气。
    所以她大张旗鼓地包下影院，告诉所有人她来看《春列1719》了，她要亲自看看这个挤掉自己的新人，究竟有多灵狂到全网买通稿吹演技。
    荧幕之上“龙标”浮现，正片马上要开始了。
    文颖正了正身形，脑内忍不住打起“倪苏表演名不副实”的腹稿，她不看好倪苏，准备等她在大荧幕上原形毕露后公开拉踩。
    但——
    当审讯室的画面切过，红裙少女在雨夜绝望奔逃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文颖的心便霎时绷紧。尤其是当镜头推进，给了她脸部特写时，她更绝不妙。
    文颖居然瞬间便被她这张脸抓住了情绪，在椿来承诺陈烈愿付出所有的镜头时，她甚至开始反思，倘若是自己的话能不能将情绪拉到如此充沛饱满。
    答案居然是不确定的。
    这场戏的情绪细腻又复杂，爆发又克制。文颖代入自己竟不确定，能否做到倪苏这样浑然天成。
    得出这个结论后，文颖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她预感到，今天的结果或许不能令自己满意了。
    果真，伴随着剧情的推进，文颖看着荧幕中爱恨凛冽的椿来，情绪竟全被其牵引随角色喜怒而动。到后来，椿来和陈烈之间出现考验与裂痕，疯狂的少女以命赌陈烈在乎自己，出卖身体换取关键证据……她看着这对男女从相遇到决裂再联合，居然会不经意间就入戏了。
    文颖有许多个瞬间，竟忘记了荧幕中的人是自己的敌人，她只看到了爱憎分明的偏执少女椿来。甚至，在故事反转，看着中弹的椿来决绝地滚下列车，选择葬身荒野时，她还忍不住湿了眼眶。
    故事到这里，早已和文颖最初接到的《春列》剧本完全不同。
    原版的剧本里，椿来不是为爱牺牲的悲剧女主，只是一个疯狂偏执直到最后才醒悟想要弥补的女配角。而如今大众看见的这个椿来，有血有肉，是全剧拥有最独特灵魂的角色。
    文颖甚至觉得椿来的人物弧光，并不输男主角陈烈。
    她嫉妒得发狂，但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倪苏所展现的演技是否有导演于安调|教的加成，其演绎的椿来的确是灵动而不可比拟的。
    即便当初自己没有被换，也绝演不到这种程度。
    片尾曲响起，文颖一边擦眼泪，一边悄然关注周遭团队工作人员们的反应。不出所料，他们和自己一样，早就被拉入到这个故事当中，不少女孩子都在擦眼泪。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起身，蹲守着网上“吵翻天”的彩蛋。
    然后，他们见证了故事的倾覆巨变。
    “卧槽！这彩蛋，卧槽！”有人当场惊呼出声，“难怪网上争成那样！”
    甚至团队的人都脱口而出：“于安牛逼！”
    只这一句便立刻噤声，似乎是才想起文颖这位老板也在现场。
    片尾曲结束，连片尾致谢字幕都已放映完毕，文颖都还脸色灰败地坐在椅子里。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今天的行事过于张扬。
    在文颖看来，《春列1719》无论是故事，还是演员们的演技都是全程在线的。有时候，对于一部作品来说，有争议并非坏事。
    她预感，《春列》最后走到的高度，会比公众原以为的要高。
    这个认知令文颖更痛苦，更不想去面对电影外面的记者。
    是的，因为她的高调观影，吸引来了一波记者蹲守。原本，她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狠狠踩倪苏两脚的，但现在，显然已不可能。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文颖最终还是不得不走出了影厅。
    记者们蜂拥而上，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文颖妹妹，看完电影你觉得倪苏的演技如何？她演得会比你的好吗？”
    “文颖，如果给倪苏的演技打分，你会打几分？”
    “当初你被换下时，有见过倪苏演戏吗？对于被换掉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呢？”
    ……
    一个个的问题直扎文颖心上，令她都有些控制不好自己强颜欢笑的表情。
    她的脸一阵红又一阵白，最后只能扯出个笑容回：“《春列》非常好看，倪苏也演得非常好，推荐大家都来电影院看一看。”
    文颖到底也入行多年，对记者的犀利提问充耳不闻，最后只给出了一个极度官方的说辞。
    幸而，她包场带的工作人员足够多，很快她便在簇拥之下离开影院。
    不过即便如此，文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反噬的命运。
    当初，倪苏被曝空降剧组时，她的团队就阴阳怪气地点赞带节奏，给倪苏的首摄日增加了极大的压力。如今电影上映，倪苏的演技大众有目共睹，报仇的机会到了。
    文颖明里暗里拉踩过倪苏那么多次，她带着团队包场看《春列》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电影结束后，她强颜欢笑官方回应记者的视频便很快引起热议。
    “笑死，文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强颜欢笑’四个字！”
    “哈哈哈哈网上那么多观《春列》反转后的reaction，但都比不上文颖这条，建议即刻将此条也收录其中hhhhhh”
    “记者太损了，《春列》预售票房和首日票房均过亿，超过了国内目前所有悬疑片的记录，居然问文颖被换了有什么想说的！记者你说呢，她早就气过八百回了吧！”
    “也不必这么嘲人家文颖吧？她又不是主动辞演，是剧组不讲道义开机后毁约换人啊。人家比倪苏还小一岁呢，能在上映后包场支持，非常大度了好吗！”
    “就是的，某人带资空降挤走别人不说，现在电影刚上映就又买通稿来黑了？贱不贱呐，就一部戏而已尾巴翘上天了，别人文颖进组奥斯卡导演的组，炫耀拉踩什么了吗？”
    ……
    文颖的团队应该是在走出电影院时，就料到可能会有人嘲上热搜，所以早就准备。在刚有苗头的时候，便有职业粉丝下场控评，及时将负面言论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最后，文颖观影居然和文颖大度的词条关联上了。
    倪梦在圈内多年，对于这种贴着炒热度的行为再熟悉不过。
    电影刚上映，她要安排女儿跑路演宣传，并开始接洽商务等众多事宜，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管文颖。无奈对方却要蹬鼻子上眼，要借势立人设，她便也不打算客气了。
    倪梦直接从丈夫那里拿来了文颖当初试镜的视频，并将其公开发布。
    文颖当初试镜，于安也给她指了“陈烈掌掴椿来”这场戏。和倪苏当初拿到的剧本一模一样，都只是几行极度意识流的文字。
    那时，倪苏加了自己的理解，将椿来修改得更加偏执——是倪苏自己加的“跳火车赌陈烈会拉住椿来”这段戏。
    而试镜录像中的文颖，完全按照原剧本内容演绎。
    没有跳火车，没有那句病娇的“记住，陈烈，你已经选了我”，只有干巴巴的语言对峙。文颖所理解的椿来，完全框定在导演和编剧为其框定的人设之中，只有疯狂不可理喻。
    于是镜头之中，文颖侧着脸，表情十分阴郁。她和路乘风所演绎的陈烈冷漠争执，癫狂大笑，脸上的恨完全盖过了爱。她看起来像极了悬疑片中的大反派，而非相爱相杀的情人。
    无论对比倪苏的试镜录像，或是她在电影中正式演绎的片段，文颖的这段表演都相形见绌。倪苏将她所演绎的椿来，衬得毫无灵魂，像是表演天才的灵气之作与电影学院公式化的作业之间的差异。
    试镜录像的对比已经足够惨烈，但倪梦觉得还是不够。
    她虽然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她是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对手骑到脸上来了，她反打起来也就绝对不会手软。
    当初倪梦处理倪苏和路乘风的绯闻时，能踩着对方立女强人设，这次摁文颖，便也会雷厉风行直接完全踩下去。
    她在文颖的试镜录像上热搜后，立刻又给营销号透露了，当初试镜时的原始剧本。并明示，倪苏和文颖都是照着同一段文字演绎的。
    同时，倪梦还放了最后的大招——她将文颖当初在剧组所拍摄的一些片段，也一并透露给了营销号。
    同样的剧本，同一个导演，倪苏和文颖所演绎的椿来，天差地别。
    根本无须倪梦团队亲自动手，便有网友自发对比两个女孩的演绎片段。这样的对比，一如倪苏当初参加《野蛮生长》的公开试镜那般，同台演绎，谁优谁劣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