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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一个老者的声音传进来,那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流萤着实吓了一跳。
    屋里的人寻声站起来纷纷回头,敖家大哥最先迎上去,“爹,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咱家就要败了!”
    松枝在前头引路,后头便是那老人,敖家的老爷敖德寿。
    这人拄着手杖,步子却不慢,身材圆润,面皮虽有皱纹却透露出健康的光泽,瞧上去比敖文晖大不了多少,只是一头白发彰显了年纪。
    “这丫头通透,比你通透!还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他拄着手杖走进来,绕过敖文昊在沙发当中坐下,再扭过头打量流萤,对韩正卿说道,“老弟,你眼光好啊!”
    韩正卿没想到敖家老爷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愣怔一瞬微笑答道,“哪里,她年岁尚幼,才学疏浅,言语之间或多有冒犯之处,还望…”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喜欢这丫头!”敖德寿声如洪钟,手杖朝流萤一指,“你不喜欢就让她跟我走!”
    流萤吓坏了,这老头怎么上门来抢人呢!
    她白着脸朝韩正卿怀里缩了缩,敖德寿一拍脑门解释道,“跟我去饭店,我爱听她说话,敞亮!”
    敖文晖的面色算不得好看,却也没太多的表情,只低头小声提醒,“爹,这是韩家少奶奶。”
    随后他再互相介绍着,“这位是家父敖德寿,爹,这是韩家的大爷。”
    “啰嗦,人还能看不出来我是你老子?”
    敖德寿直脾气,敖文晖只点头称是,不再说话。
    敖文昊见状开口道,“爹,您来的正好,方才说道合作的事,大哥死活不吐口。”
    敖德寿大手一摊,“你大哥稳重,现下咱们正是多事之秋,换供应涉及盘旧货开新账,一出一进都是耗损,你还小,不懂得银子禁不住折腾,人心更是心禁不住风浪。”
    他这话说得直白,既维护了敖文晖的颜面,又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流萤想了想答道,“若是有难处,可以不压货,只要结算利落些,也是能周转起来的。”
    此话一出,韩正卿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流萤心道自己怕是又说了错话,忙补充道,“可、可你们不能既不压货又不结算的,那、那我也不做的。”
    闻言,敖德寿一拍桌子,“丫头爽快!就这么说,你要是能先供货后结账,我一旬结一回,十天你总能周转得开?”
    敖文晖却皱着眉头略一吸气,“此举只怕是…不便下账,先前的供应都是按季度…”
    敖文昊忙拦道,“听你的还是听爹的?”
    敖文晖抿着唇喘上一口大气,同着外人他不方便发作,只回头瞪他一眼。
    “老幺儿!没大没小!”
    敖德寿低吼一句,再对流萤挂起笑脸,“丫头,你是个爽快人,我也跟你交实底儿,先前咱们确是每季度结算,可后来他们压着货不给,是要逼死我,近来都是钱到账了那边才发出来,可我们到手的东西又糟又烂,都发了霉,根本用不得,我们老大也不是诚心做难,饭店确实是有难处。”更多类似文章:jizai 3.co m
    流萤眨着眼听着,这些手段她从未想过,她自是不会这样拿乔,可与此同时,她又思索起另一个问题。
    见她犹豫着不说话,敖德寿也起了急,“丫头,我当你是实诚人才跟你说这些,你可不能反悔!”
    流萤摇摇头,迟疑问道,“您说东西都发霉了,会不会是今年雨水大,容易受潮?”
    闻言,敖文昊恍然大悟,“可不,库房的箱子都塌了。”
    迎春红着脸悄悄推他一把,补充道,“天儿热,那些东西确也放不住。”
    “所幸离得不远,”韩正卿见状及时补上一句,“发货的时候多用些冰,仔细些。”
    “好的。”
    迎春点点头,流萤却歪过头看向韩正卿,他这话说的就像是已经敲定了在叮嘱细节。
    “那就…这么说了?”流萤试探着问。
    韩正卿微微一笑,“敖老板言出必行,一月三结,我们先货,自然使得,日后周转起来,半月结算也不在话下。不过供应的品类上,若只是一两种难以为继,我们想做全品,也就是所有的西点供应,全都由我们来做。”
    此言一出,空气再一次凝住。
    流萤不禁抬头去瞧他,韩正卿这样想本是没错的,单就一两种吃食,这样的小打小闹实际赚不了几个钱,毕竟饭店不是点心铺子,售价再高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纯是饭店的营收。
    可他要的是西点,流萤心里盘算着要中点才好,西点娇气,花样又繁复,每一个都要做上好久,中点她更拿手些,做法也相对便捷。
    流萤看着他,眼里尽是复杂的神色,恨不能在眼睛里写上要说的话,而韩正卿却是一贯的沉静,并没有旁的回应,流萤只得作罢,心道每一回供货不知要做出多少样东西才能凑上一回,这样一想便很是恼人,往后非要他给做苦力不可。
    敖德寿也犯难,他沉默片刻说道,“全部的西点,那动静太大。”
    韩正卿微笑说道,“我们相比起士林,还有几个西洋货,价格上只有他们的八成,况且我们先货后款。”
    敖德寿咂一下嘴没有作声,能节省两成的成本,确是个很大的诱惑。
    “爹,起士林的经销是洋人。”敖文晖小声提醒。
    敖文昊最是见不得这瞻前顾后的样子,直言道,“就因着是洋人,才这样步步欺压,眼下先钱后货已经成了惯例,净处理糟烂的东西过来,往后便是款到也不发货了。”
    “何至于如此?他们也是做生意的。”敖文晖这话说得比先前客气,许是心虚。
    流萤问道,“洋人便不能换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敖德寿看向韩正卿,“老弟你最该知道,那洋人的肚子里全是坏水儿啊,咱告也告不赢他,狗日的政府也不稀罕咱们。”
    “爹!”敖文晖来之前详细了解过韩家的情况,是知道有韩宏义这么号人的,听到话锋不对,及时出言拦道,“这事就不论了。”
    流萤眨着一对杏眼,努力理解着他们的对话,她知道韩家做的是五洋生意,却从未听韩正卿讲过任何被洋人刁难的事情。
    韩正卿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手握在手掌心,摸了又摸,像把玩一个手把件,流萤心里却是一阵酸涩,或许,自己并不能为他排忧解难吧。
    谈话陷入两难,敖文昊越发坐不住,不待韩正卿张嘴,他又抢道。
    “正因着是洋人,所以才要换,还要大张旗鼓地换。西点不是洋人的专利,洋人做得,国人亦做得,咱们扶持国人的品牌,舆情上也能够扳回一城。”
    敖德寿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他一拍大腿坦言道,“不是我拖沓,丫头这铺面实是不大,又是…老幺儿的相好管着,这传出去,只怕那帮孙子该说我任人唯亲呐!唉…”
    这敖德寿说话糙,脑子却是好使的,因着流萤实诚才和盘托出自己的担忧。
    他瞧着流萤,嘴唇蠕动了几下再说道,“丫头,你也说老幺儿他们感情好才是真,咱今日实是来说他们的婚事,若是他们结亲,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挨骂、哪怕是赔钱,我也认了!”
    “我不同意。”敖文昊立时站了起来,“爹您几时学会反悔了?昨天说的好好的,今日怎就变卦了。”
    敖德寿老脸通红,他这辈子还没这般为难过,“你为着姑娘挖心掏肺,拿自家的银子讨人欢心,再不成个婚,这生意要是败了,鸡飞蛋打,看谁还跟你!”
    “那我一个人老死!”
    “你敢!”
    敖德寿举起手杖就要打,迎春上前一步拦在敖文昊身前,“我不会舍他一个人的!”
    “口说无凭啊,丫头,你若是真稀罕他,就应了这亲事,也不枉我这一番折腾。”
    “我…”
    “爹!别难为人!”
    “敖文昊!你成何体统!”
    敖德寿握住迎春的腕子,敖文昊去扯他老爹的胳膊,敖文晖又去拉他,屋里登时热闹得像是打了起来。
    流萤头一回见到客人在家里吵起来的,她站了起来,可一时不知道该劝谁。
    方才她从敖老爷的话里听出几个意思,他原以为是给饭店增添几个品种罢了,至多是换几个牌子,谈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十分的敞亮,直到韩正卿说要将西点尽数换掉,他才开始推脱起来。
    想来,敖老爷是不大相信这种小铺面能做得风生水起,是为着敖文昊高兴才愿意扶持一二,毕竟孩子的婚事总是父母心头的头等大事,若是将来饭店亏空,敖文昊又是孤身一人,从敖老爷的角度看,确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场面越发混乱,迎春的承诺不顶事儿,敖德寿嗓门大,脾气也倔,势必要她点头才行。
    “我、我听我们家小姐的。”
    迎春投来求助的目光,流萤也顾不上许多,她将迎春拉到自己跟前,“他们的事情,自当是他们自己高兴才行,您总不能在我家里抢人!”
    流萤不由得起了急,却闹得有些心虚,她再一次偷偷打量韩正卿,只见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在微微地笑。
    她像是收到了信号,立时将腰板挺起来,“生意也是互相信任才能合作,您若是本着哄孩子高兴才勉强同意,大可不必冒这样的险,我也不是拿迎春去换这桩生意。”
    流萤急了,敖德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自是不愿意出尔反尔,只是商人本色,不想做赔本的生意。
    气氛冷下来,韩正卿才站起身。
    “敖老板所言不无道理,眼下铺子确是不起眼,却是我爱人的一番心血,幸而口碑尚佳,稳扎稳打定有出头之日,是我心急,不愿埋没爱人的手艺,恰巧得知国民饭店有此需求,才想到借一借东风,如此一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若他日铺子已然做起来了,届时您再来合作,一则,于风评而言,不如当下讨喜,二则,分成亦不如眼下乐观。”
    这话说得很直白,敖德寿眼皮一抬,“老弟,你说分成?”
    “既是合作,自然有分成。”
    韩正卿摊开手掌,做出个请的手势,一众人又相继落座。
    他继续说道,“要创牌子,便不能拘在这一间铺子,若是两家联手将分店开起来,供货走工厂,饭店由铺子特供,只销手作的新品,既保证流水,又有品牌保障,若是做得,我们可以多让一成的利。”
    敖德寿听得两眼放光,“就是说,五五投入,四六分账?我六你四?”
    “同时,饭店还能拉回风评,世人只道敖家实打实地扶持了国人的品牌,那些流言不攻自破。”韩正卿顿蹲了一顿,身子向后仰靠着沙发,“当然,此事不急,您可以回去商议,再做定夺。”
    “不必,你直管告诉我,有多大的把握能做成?”
    韩正卿笑笑,“做生意哪有定数。”
    流萤似是看懂了,示意迎春给敖德寿添上一杯茶水,水纹荡漾倒影着桌案周围的人影。
    敖老爷握着那杯子,拇指在杯沿摩挲,随后他一饮而尽,坚定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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