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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7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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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国建制后,她就要当嫔妃去了,可谓苦尽甘来,心情还是不错的。只是,心中还是略略有些遗憾。
    京兆杜氏出身,婉容多姿,才华横溢,还是清白女儿身,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帝姬的不二人选,当皇后都够格了,没想到连四妃都没混上,说不失望是假的。
    “现在打契丹合适吗?”邵树德看完后,交给裴氏用印,又问杜氏。
    “不合适。”杜氏毫不犹豫地说道:“去岁契丹虽然为晋军所败,但掳掠了不少人丁,整体而言还是赚的。他们食髓知味,今年定然继续蚕食临渝关外的草场,袭扰军寨,掳掠人丁牛羊。除非李克用调集大军北上,或者干脆放弃关外城寨、牧场、农田,不然这个麻烦始终无法消除。契丹人,可为我牵制晋人。”
    “看来约束杨悦是对的,继续扫荡燕北,收服诸部即可,不能为李克用火中取栗。”邵树德点头赞同。
    契丹人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就不断袭扰你关外诸戍,兵力还贼多,动员个十几万人不成问题。你调集大军来援吧,固然可以击败契丹,可耽误中原战事啊。不管吧,这些关外据点早晚丢掉,契丹人会逐渐在临渝关外放牧,慢慢逼近中原。
    正所谓一步退,步步退。
    李可举、李匡威出任燕帅之前,幽州基本不参与中原战事,故能稳稳守住关外十二戍,还能时不时去打契丹人的草谷,抢掠丁口、牛羊,就和京西北诸镇经常入吐蕃境内捉生口,到党项牧地“征集”牛羊马儿,以至于天子都不得不选用“清廉边将”一样。
    但从李可举奉朝廷之命围剿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开始,幽州镇参与中原战事的频率越来越高,并损失了大量精兵强将。
    历史上李匡威、李匡筹兄弟起码在李克用手里丢了好几万精兵,刘仁恭又被朱温暴打,损失惨重。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但关北十二戍的兵马被陆续抽调南下,甚至就连临渝关的守兵都快抽空了,曾经能够压制契丹、奚人的幽州精卒一波波葬送在中原,从此无力对付契丹,关外之地尽失,临渝关也形同虚设,直到后唐年间在河北三次决战,打得契丹人胆寒了,才一度收回营州旧地,但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因为中原又有藩镇叛乱……
    “按理说,契丹人这会也该南下了,正好可以看看李克用的应对。”邵树德说道:“一旦晋军大举出动,那么我的压力也轻了,可以做很多事。”
    无论是投入淄青、兖州战场,还是趁机搞定河中,抑或是进攻魏博,选择面都很大。
    “好了,休息一下吧。”邵树德将脚收回,凑到杜氏耳边,低声道:“今晚你来侍寝,很想念你的桃瓣。”
    最近在后方办公,邵树德已经搞大了三个女人的肚子。张惠、储氏双双怀孕,应该是回到汝州前的功劳,王妃折氏也怀上了,半垄断奶源果然是有效果的。
    ※※※※※※
    “这是银元票。”邵树德拿着一张由清算行出具,抵税回收的一百圆面值票据,向三子勉仁、四子观诚解释:“一枚银元值一缗半铜钱,也就是1200文。”
    开具银元票的机构已经从供军使衙门转为清算行,而清算行也将挂到少府下面,作为一个正式的官方机构。
    少府,掌百工技巧、掌冶署、掌诸钱监等。简而言之,就是批量培训工匠,熟练掌握包括织染、冶炼在内的诸多技术,同时制作精巧之物供皇室使用,铸钱,收天下金银铜铁矿的税,给屯田机构制造农具、兵器,制作度量衡标准器等等。
    少府新增设银监,前代不曾有,因为金银不是法定货币,清算行就是银监下辖的一个机构,专司各坊市博览会、展销会集中交易期间的银元交易额清算。
    看看,用到数学人才的地方太多了,不加大培养力度是不行了。再搞下去,邵树德怀疑这会成为新朝学生最多的学科。
    “阿爷,儿听闻铜已经涨价了,西域胡商带来了不少银,银愈发贱,这一枚银元还抵得上一千二百文钱么?”三子邵勉仁问道。
    “你能注意到金银铜比价,为父很欣慰。”邵树德喜道:“这个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供需关系决定了世上大多数物品的价格,包括金银铜。另外,金银铜的上涨或下跌都是相对的,我称之为‘汇率’,用来标价的钱绢我称之为‘货币’。你们说说,我朝有多少种货币?”
    勉仁、观诚二人仔细想了想,异口同声道:“不就钱绢么?”
    “不然。”邵树德笑道:“我朝各藩镇私铸铜钱的现象非常严重,每一文钱的重量、材质不一,少说也有十几种,多了几十种都有可能,你很难分辨这一枚钱有多少铜,经常有人吃亏。绢的话就更多了,清河绢是不是货币?巴南獠布是不是货币?蒲州絁是不是货币?梓州小练是不是货币?蔡州四窠是不是货币?我大唐有几百种绢帛,价值不一,然而都充当货币,怎么估算?想想都头大。”
    两小儿若有所思。
    “现在诸坊市豪商,已经喜欢用银元来给商品标价了。努力这么多年,终于看到点成效了。”邵树德感叹道。
    其实,一开始坊市集中交易期间,很多大批发商仍然习惯用铜钱、绢帛标价,然后换算为银元进行加减交易。但正如上述所说,太他妈麻烦了,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认可某种绢帛的价值。你说你标价的这种绢一匹六百钱,我认为只值五百,争执不下,怎么办?生意还做不做了?
    十余年下来,大伙发现,用银元计价似乎更方便。银元实物就摆在供桌上,重十八铢,银九铜一,价值恒定,童叟无欺。
    银元有没有在大家手里流通都没关系,哪怕是虚拟的、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只要有个标准来计价,那就行了。
    于是,从两三年前开始,各州坊市集中交易期间,绝大部分商品开始用银元计价,实在太方便了,麻烦少了许多,交易额成倍增长,大家都很开心。
    交易过程中有结余的,可以选择拿走银元票,日后抵税,也可以换成银元实物。如果一个坊市没有那么多银元实物,那么就给你马匹牲畜——一般而言,贸易最红火的灵夏坊市并未处于巨额贸易逆差状态,因为战马的价格节节走高,还能对外出售池盐,很多时候其实是顺差,整体并不需要对外支付多少银元或银元票。
    让商品的计价单位改为银元,可以说是邵树德在商业方面收获的最大成果。
    接下来需要继续巩固,让更多的人习惯这种半实半虚的货币单位,然后慢慢扩大到中等规模的交易层面。
    讲真,银元票其实已经帮了不少忙了,因为它极大削减了对铜钱的需求,缓解了民间的钱荒,活跃了农村及小集市的贸易,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银元,是为父花费心血推广起来的计价单位。它的信用,我一直小心呵护着。”邵树德说道:“吾儿千万要记住,信用建立起来千难万难,但毁灭只是一瞬间。银元票这种东西,不准滥发。有多少银元发多少银元票,实在紧急,也要有可以兑换的东西,我称之为‘锚定物’或‘准备金’。现在要是有一座银山来让我锚定,我能把天下整个改造一遍,可惜没有,那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玩到目前这种程度了。”
    银山?勉仁、观诚都傻了,白银做的山,那得多少财富?
    第016章 机会来了
    乾宁五年七月十六,邵树德又抵达了洛阳。
    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洛阳的建设进度,同时面见一批被他闲置已久的降人,首先赶来的是赵克裕。
    此君曾是朱全忠委任的河阳节度使,被俘后投降,劝说怀州刺史王班投夏,积功升至刺史,后转迁关西各处。
    最近几年,邵树德发现他挺有农业才干的,于是把他调来,负责洛阳周边的水库、河道开挖清淤。这事本来是东都幕府管,但他们太忙了,事情太多,而水库河渠之事又非常重要,最好有专人负责,于是就找了赵克裕。
    “谷、涧、瀍、伊、洛诸水,甚为紧要。陂池之利,尤为洛阳所重,君要费心了。”邵树德说道:“若做得好,将来都水监一职便由你担任。”
    赵克裕一听顿时来劲了,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大王克河阳不过五年,孟怀便得大治,真英主也。某敢不尽心竭力?”
    他家祖上就是河阳武人,他本人也是衙将出身,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干文官的活计,野心已经没那么大了。能混个都水监使者,其实也不错,正五品的官呢。
    “别急着表忠心。”邵树德笑道:“诚然,陂池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但这会尤其重要。”
    赵克裕不解。
    邵树德不想多解释,只是简略地说道:“现在这个天时,让人捉摸不透,一会雨多得发洪水,一会连续干旱,反常得很。总之此事你要用心,不可懈怠。”
    “遵命。”赵克裕应道。
    “李延古,你协助赵使君吧。”邵树德突然说道。
    他指的是银鞍直军吏李延古,克汴时来投的文士。
    “遵命。”李延古应道。
    都水监下辖河渠署一个部门,另辖天下重要渡口、桥梁,舟津济梁皆有令,正九品上。
    邵树德又给加了一个气象署,目前主要工作是收集气象水文资料,作为积累。待时间长了,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规律。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小冰河时期,只不过是一个暖期的末尾罢了。而且暖期变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夜之间就发生的。
    小冰河期的夏天一样酷热,冬季也并非一直极寒。它最大的问题是气候不稳定,夏天极端炎热时旱情严重,有时候又带来持续的暴雨——邵树德去年已经领教了,朱全忠甚至不得不扒了滑州段的黄河大堤。
    小冰期的极端天气——灼热的夏季、严寒的冬天、持续的暴雨、严重的干旱——有时候只持续一年,有时候几年,最长达到十几年,但如果你把时间维度拉长到整个小冰河期,会发现大部分时候气温比较稳定,以三十年周期进行变动,平均气温略低一些。
    真正的气候冰点出现在北宋中期,然后开始回升,南宋时又出现一次,这次更冷——有意思的是,北宋、南宋都不是在小冰最冷的那段时间灭亡的,他俩灭亡时气温都已经回升几十年甚至一百年了,纯是自己作死,和气候无关。
    对农业社会而言,气候变化逐渐加大之时,水利设施自然就是重中之重了。
    赵克裕当天下午就赶到了洛阳城西的千金池。
    夫子们正在疏浚淤塞许久的沟渠。
    疏浚完毕的沟渠底部,有人在仔细砌垒砖块。砖块之间用石灰、河沙、黏土搅匀的三合土黏在一起,交错堆砌。
    “这可真舍得下血本!”赵克裕惊叹道。
    这条沟渠通往宫城。他知道,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水渠渗漏。联想到夏王大修陂池,莫不是洛阳要连续大旱?
    “使君,砖头现在便宜了。”李延古还是晓事的,他遥指不远处并排而立的土窑,说道:“河南府各县征集来的夫子,最紧要之事便是制坯烧砖。”
    空旷的场地上,一摞又一摞的砖坯堆叠在那里,颇为壮观。砖坯上盖了一层干草,似乎等慢慢阴干之后,就拉到窑内焙烧。
    “官人,现在红砖、青砖都甚廉,以前买一块砖的钱,现在可以买五六块。”有驱使官在一旁说道:“老土窑把砖坯放进去烧就完事了。新窑是连续不断出砖,量奇大、烧的时间短、还快,故价甚廉。”
    “这我却不知晓了。”赵克裕啧啧称奇。
    “现在满洛阳都在找一种能够快速制作砖坯的器物。”驱使官又道:“这会制砖坯太慢了,不够烧,否则这砖头的价钱还能再打下去一大截。”
    “这就是我佩服殿下的地方。”赵克裕感慨道:“他总能有一些奇思妙想,还真有用,莫非天授乎?”
    众人不管真心还是实意,皆肃然起敬。
    ※※※※※※
    赵克裕、李延古离开后,邵树德又接见了第二批人。
    主要是赋闲在家的梁将,以氏叔琮、刘重霸、蒋殷、审澄、温裕、李思安六人为首,还有二三十名稍低一等的将校。
    这几人中,氏叔琮、李思安资历最老,刘重霸、审澄、温裕次之,蒋殷算是半路来投,资历最浅——其实,若非杨彦洪刚刚病逝,他们都比不上这位曾经的旧宣武军衙将。
    邵树德看向氏叔琮等人,问道:“一路行来,有何感想?”
    “殿下征战之余,还能游刃有余地治理地方,让人佩服。”氏叔琮说道。
    “可惜这天下终究还是靠刀把子说话。”邵树德笑道。
    “这不假。但若地方治理不善,军馈不继,最终还是败亡一途。”氏叔琮回道。
    “你能有这个认识,就不是一般的武夫。”邵树德说道:“这段时间在家闲居,可有什么想法?”
    “殿下东征郓、兖、齐,本是正理,换谁处在这种时候,都得这么打。”氏叔琮说道:“某所不明者,殿下接下来要打哪里?”
    “你觉得应该打哪里?”邵树德反问道。
    氏叔琮愣了一下,还是说道:“若我来打,先攻河北。河北诸藩,向来以河东为屏。河东高屋建瓴,关隘众多,仰攻颇为不利,且河北诸镇会出兵出粮协助河东。若先攻河北,在平原之上与入援的晋兵大战,就要容易许多了。”
    “为何不建议我先打杨行密?”邵树德又问道。
    “江南河溪纵横,不利骑兵驱驰,此一不利。南人性习水性,乘舟往来,如履平地,容易乘船偷袭,此二不利。其船工、船只多也,我船工、船只少也,军馈运输不如对方,此三不利。南人耐暑热潮湿,我北人初至,多染疫病,士气低落,此四不利。”氏叔琮说道:“有此四不利,不如先并河北。”
    邵树德不置可否,问道:“我欲扩建飞龙、金刀、黑矟三军……”
    氏叔琮心中一喜,但不动声色。
    “你等先去灵州吧,听候调遣。”邵树德对所有人说道。
    “遵命。”众人纷纷应道,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在家歇得骨头都生锈了,又没到垂垂老矣的年纪,如何甘心一直赋闲?
    被冷落了这么久,终于有个去处了,每个人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殿下,可是欲攻李克用?”氏叔琮试探性问道。
    “李克用不用我来打。”邵树德笑了笑,道:“刚刚收到消息,契丹八部大举南下,进薄幽州。山后诸戍狼烟滚滚,损失惨重。”
    消息自然是杨悦传来的。这老头看着契丹南下,心里直痒痒,若不是没接到命令,估计早扑上去了。
    “李克用必救幽州。”氏叔琮断言道。
    “为何这么说?”
    “殿下,若晋军主力正与我对峙、交战,李克用自然会当做不知。但他现在过不了河,打不到河南来。河阳、晋绛那个地方,殿下亦遣重兵防御,打了结果难料。况且克用极好面子,殿下刚刚放了第二批千名晋兵俘虏,他还拉不下这脸来。”氏叔琮说道:“而幽州这两年虽然平静了许多,比较恭顺了,但李克用不敢赌,一旦被契丹人越过燕山南下,十二州之地会不会有人响应。我听闻刘仁恭、高氏兄弟都在契丹军中,他们也有不少部属,皆北奔之燕地将兵,时刻想着联络幽州旧识,反叛李克用。故我断言,克用定然起大兵往援。”
    “分析得不错。”邵树德赞道:“值此之机,我军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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