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子里是守旧的。
    可人到了这个年纪，连生死都淡了，又那会被守旧的观念所裹挟牵引呢？
    谈爷爷没有生气，也算不上多高兴。
    他踩着拖鞋在客厅里走了两步，苍老浑浊的眼睛带着岁月的痕迹，一点点漫过这间不大的房子。
    这瞬间他没有想别的，什么敲打谈盛劝谈盛别这样，他都没想。
    他就看着这间小房子，恍惚般开口：“小盛，咱们和他们不一样。”
    门口，谈盛如同一座雕塑站立着。
    面前的木门倒映着他颀长灰黑的影子，一动不动，似被风霜一点点冻僵的叶子。
    许久，许久，谈盛低声说：“我知道。”
    他和声声之间的差距，他最清楚不过了。
    谈爷爷搔搔自己的满头白发，不忍再说更多的打击谈盛。
    可他必须得说，哪怕是谈盛原本就懂的道理，他也要一遍遍提醒他。
    “这些年来你和他一直关系不错，随着他也看过不少本来看不到的环境。”
    谈爷爷忧愁说：“所以，小盛，你该明白的，你和他之间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两个家庭之间的差距。”
    “你小时候就不爱和爷爷说过多的话，我知道你随你爸，性子就是这样，可你不说，爷爷只能猜，到现在爷爷也不清楚你心里的具体想法。”
    “那孩子身边不缺朋友，将来也不会缺门当户对的人。”
    “小盛，爷爷说这些不是想打击你，只是想告诉你，靠着朋友这层关系，你们是走不远的。”
    他们现在关系好，是因为他们环境一致。
    他们都还是学生，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吐槽日常，可读了大学呢？
    等到那个时期，两人所选的不同专业，会成为第一道把他们分开的栅栏。
    之后是毕业，那孩子进入家里公司工作，而谈盛也会忙于工作。
    他们相处的时间大打折扣，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东西都会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推。
    谈爷爷忧愁的就是这个。
    他知道谈盛这孩子有些方面相当固执，跟他爸一个样。
    说了喜欢，就肯定是喜欢了很久，喜欢到不可能放弃。
    他能接受将来和声声分道扬镳吗？
    答案就在眼前。
    谈爷爷看着那扇破旧的木门，木门的另一边，谈盛低着头，阴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沉寂。
    他听着爷爷长篇大论，直到再也说不出什么。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这些年在他心里想了个遍。
    从初三那年，这些事就如同一柄随时会刺穿他血肉的剑悬在他的头顶。他当然会幻想自己以后和声声分道扬镳的画面，也当然会幻想声声会和别人结婚的画面。
    他当然也有可能到最后只是个卑鄙的阴暗鬼，只能缩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偷窥一家三口的幸福。
    越是想，就越是不能接受，就越是偏激。
    所以谈盛是不会接受第二种可能的。
    他伫立在原地，抬起脸，半边侧脸露在楼梯口的灯光下，长睫低垂着，声音很慢，很淡：
    “爷爷，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和他们不一样。”
    声音平淡，却落如响雷。
    至此，谈爷爷不用多说，就已经很明白谈盛的意思了。
    他佝偻着背，疲惫地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打击孙子的话。
    “你心里有数，爷爷不说什么，店家那边久等了，你快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谈盛道：“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
    谈盛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复盘，思考爷爷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疑似发现的那天又是什么反应，是否有暗示试探过什么？
    可他想不出。
    他只能开诚布公地谈：“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他的。”
    谈爷爷道：“就这个问题？很早，你刚上高中那会儿，至于是怎么发现的……你长大了，青春期，明白吗？”
    谈盛沉默几许。
    他明白了。
    不再多言，谈盛抬手关掉了楼梯灯，转身步步没入黑暗。
    …
    高考那几天，小锦鲤和谈盛不同考场，但每次出了教室，都能第一个找到对方。
    他们一起出校门，一起接受了电视台对考生的采访，然后一起回家。
    出成绩的时候，不出所料，他们能一起上京大。
    谈盛读的计算机，小锦鲤是管理专业。
    第一步，就像谈爷爷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被一道栅栏横栏着，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能够随时见面，随时聊天。
    可这是必要的一步。
    也只会是唯一一步。
    谈盛心想。
    他将来会亲手拆掉横栏在他和声声之间的栅栏。
    …
    小锦鲤在家里吹空调的时候，谈盛在外面兼职。
    最近暑假，谈盛很忙，兼了三份职，忙起来总是要隔一会儿才能回小锦鲤的消息。
    但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让小锦鲤等很久，每条消息都会很认真回复，不会有敷衍。
    小锦鲤窝在沙发里，盯着谈盛回复的消息，敲下几个字。
    他问谈盛在哪里兼职。
    过了会儿，谈盛把定位发给他，他们总是认识这么久，总是很有默契，发完定位，谈盛就告诉小锦鲤不用来找他，外面太阳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