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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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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承祐这边,仍旧忙着巡察各城,派人张贴安民告示,又遣人策马穿梭于城中里坊,抚慰士民。
    得知收到刘知远的命令,还是私下的传话,只是微微愣了下。
    犯法的将士,都被拘押在西瓮城下,去了军甲武器,以绳索缚身,穿着单衣裤,秋风中瑟瑟发抖。
    “殿下。”奉命看押的,是刘承祐的亲信将领,龙栖军左厢指挥使马全义。
    站上瓮城,刘承祐低头审视着那些军官士卒,漠然的表情令人生畏。底下的几百将士,也都注意到了刘承祐,齐齐地望着他,忐忑、畏惧、不安。
    “尔等可知罪?”站了一会儿,刘承祐冷冷地问。
    “我等知罪了,殿下饶命啊……”就像排练好的一般,立刻有一名军官跪了下来,天太冷,激动的声音颤得厉害。
    紧跟着,乱七八糟的,嘈杂声起,都是悔罪的表现。
    “今日这番冰寒侵体,便是给你们的惩戒,如有再犯,孤定不饶!”刘承祐高声说:“把他们放了。”
    “谢殿下饶命!”闻言,一干违纪将士,顿时面露喜色,拜谢。
    “放了?”马全义则有些惊讶地看着刘承祐,这,可不是刘承祐的风格啊。
    “放了。”刘承祐重复道,又补了一句:“把所有人,军职、姓名记录清楚后,便放了吧!”
    不管心中如何想,刘承祐都不至于抗旨……再者,刘承祐心底,实则也没有真将这些将士全杀了的打算。此前定乱之时,确实已经杀得够多了,他周王的威,也立得差不多了。
    再杀这些人,对刘承祐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反而可能起到过犹不及的效果。军中虽讲究强权军法,但这个时代的军队,尤其是没有用“正确思想”武装过的军队,不是好惹的。御之以威,抚之以恩,才是上佳之策。
    不过,这些被记录在档的官兵,有此前科,未来在军中的发展,不会太好。
    得知刘承祐这边,毫不犹豫地贯彻落实了自己的口谕,刘知远颇感欣慰,天色渐暗,等城中彻底平息下来,刘知远终于自御帐出,再度踏入邺都。
    对邺都,刘知远可是一点不陌生,当年,他可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邺都留守。
    进城之前,刘知远又下了一道诏书:邺都军政事宜,着周王善后,将士功劳,诸军报与评议、核定,还朝叙功迁赏。
    刘知远此诏,让刘承祐格外诧异,这差遣的份量可极重。
    第156章 立冬班师
    刘承祐一眼就看出了刘知远诏令背后隐藏的巨大好处,善后邺都,虽然绝是个苦活累活,但真有野望者,又岂会嫌苦累,分明能借机大赚名望,刘承祐只会积极去做。关键是议定军功,这可是给他正大光明施恩将士、收买军心的机会。
    如此安排,可与此前的提防、打压之内的动作,大相径庭啊。刘承祐自己,心中是属实惊诧。甚至忍不住猜想,这老父亲这般安排,是否存着试探自己的想法,又或是……
    甭管心里怎么想,刘承祐办起事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并且更加用心。邺都虽大,却显然不好容纳十万大军,更不便,刘承祐权力在手,第一道命令便将大部分的汉军调出城外驻扎,看守降卒,城中只留必备的军队,控制城池,维持治安。
    城外虽然不如城中舒坦,但好在营寨设施齐全,为发起致命一击,屯积了大量的辎需,固物资也未短缺,天气虽寒,柴、炭等取暖物料也是充足。刘承祐此前的威严,可吓住了众军,本不敢有什么异议,再加刘承祐让粮料官拿出了大量粮、肉,并稀少的烈酒,用以犒军。
    于安民方面,刘承祐则以随行的几名文官加投降的魏博节度推官王敏为助。安民,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有粮。事实上,经过那半日的动乱,只要朝廷的“匪兵”别在行剽掠之事,于城中的士民便是莫大的恩德,根本乱不起来。
    以杜重威当政时,压榨士民过重,刘承祐请旨,直接废除了其所设的各类苛捐杂税,虽然于眼下,并无卵用,邺都士民并没有得到具体的实惠。选了一些官声好的官员,于城中宣扬朝廷拨乱反正的恩德,近来,刘承祐组建一支宣传机构的想法愈强烈了。
    然后,实惠来了。此前,杜重威尽取士民百姓之粮充军需,城中百姓饥疲渐久,多无人色,已有冻饿而死的情况。有鉴于此,刘承祐开府库取其粮秣,周济城中受难的百姓,虽然邺都府库所余不多,但就这小恩小惠,却也足以揽一大波民心。
    有些事情,靠说的无用,只要做到实处了,旁人看到了,是非公断自在人心中。刘承祐只在邺都做了两件事,打击不法,周济百姓,树立威信,三两日下来,便已有称周王殿下贤明了。
    在此战将士功劳的评定上,刘承祐则显得更加慎重了,这等事情,尤其不能马虎。军中是有功过簿的,此战前后功过人员,只要有考,基本都记录在册。刘承祐这边收到各军递交的册案之后,基本都仔细地阅览过一遍。
    具体操作的过程中,刘承祐召集各军将校,共同讨论商议,并且,他只参与营指挥以上将校的叙定,并务求功有所出,过有所依,而致人无怨言。倘闻有异议者,刘承祐还亲自召来,与之“推心置腹”一番交谈……
    事实上,刘承祐的目标也正是笼络住这些中层军官,他们最能决定一支军队的属性。至于营队以下官兵的功过,尽委各军都指挥,他只做最后的审定。如此既可省他心力,还可施惠于各军统将,毕竟各都指也是需要对麾下将士施恩的。
    一番处置办法,虽然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但刘承祐是冲着相对公平去的,至少稳住了大多数人。当然,对于那些踏过底线,比如虚报战功者,一旦被发现,那便只有杀头以正军法了……
    邺都军政的措施,繁而杂,但刘承祐却是一点都不显得忙乱,御文武解其劳,将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始终从容不迫。凡有事,不管好坏,总能从他这里找到解决办法,至少有个方向。
    不过三两日的时间,邺都局势渐安……
    刘知远虽将军政庶务委于刘承祐,却也不是完全不视事,否则落在别人眼里,他这个皇帝可能是出了什么毛病。不过,有刘承祐给他分担,他确是轻松了不说。而刘承祐的一切表现,刘知远都看在眼里,听着底下人汇报的情况,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此前提过,邺都官库中的粮秣虽不足,但杜重威的私库中,财货可是不少。在攻占节度衙门后,自其家库中找出了大量的粮食、绢帛、金银器皿等物,第一日不算,一直到第三日方才点检清楚。
    “自杜逆十座私库中,共得麦四万斛、粟三万五千斛、面五千担,绢七千匹,钱二十万缗,另有金银、珠宝、名器四十箱……”苏逢吉汇报时,头埋得很低,声音微颤,两眼发红,那是一种贪婪的颜色。
    秋季,已只剩下个小尾巴,因前几日秋雨故,天气冷得骇人。节度衙门内的一间亭榭中,刘知远与刘承祐父子俩,对坐饮茶交谈,听着苏逢吉的汇报,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抽了口冷气,却难凉心中那股热意。
    “竟然有这么多!”刘知远声音略显沙哑,感慨道。
    刘承祐也是有些叹为观止:“这杜重威,聚敛的本事,竟然如此惊人!”
    “据说,这是杜重威,历镇各州,费十年之功所得!听闻当初契丹括借钱粮,他拼着得罪契丹人,求到契丹主那儿,方才得免。原来是,此人藏有如此巨富……”苏逢吉说着。
    语气中竟有些艳羡,还有一丝羞臊。他自入汴,为大汉宰臣后,也算收获颇丰,汉廷诸臣,他自认聚敛最富,还常有自得之心。如今与杜重威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土财主。
    杜重威所敛聚虽丰,却也还没到让刘承祐动容的地步,在栾城,自契丹人手中所夺,比这多了何止十倍。
    真正让刘承祐感到诧异的是,有这么多钱粮,宁锁之于府库,也不愿拿出来分赏将士,当真完全无法理解那究竟是种怎样的心理。
    “倘若杜重威尽其粮财,以赏励士卒,大汉想要拿下邺都,当真不容易!”刘承祐感慨道。“只是如今,却便宜大汉。朝廷府库空虚,此前不是还在头疼赏赐将士之资吗,有此足以,还可填补一下此战国库的耗损……”
    别看杜重威声名狼藉,只要他舍得,魏博之军,有的是愿意为他卖命的人。有钱有粮,才是王道。
    “暂且将钱粮封存,派专人严密看守,容后处置!”刘知远吩咐了句。
    “是!”苏逢吉应声而退。
    刘承祐望着其背影,心中却暗自怀疑,此人贪婪,大概率会有贪渎行为。
    “杜重威此人,当年石晋初建时,朕便耻与之同列!”刘知远的语气中满是嘲弄,到如今,仍旧瞧不上杜重威:“此人庸碌,徒以鬼戚任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我大汉天下,仍不识天数,妄图对抗朝廷,给朕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简直死有余辜!”
    “那个取杜重威首级的邺兵牙将叫什么?”刘知远问。
    刘承祐答道:“鲁端竨。”
    “虽是背主之徒,令人不齿,但于大汉毕竟有功!”刘知远说道:“也该兑现朝廷的诺言,封其新丰侯!”
    封一个侯,对刘知远父子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有点胆识并抓住了机遇的小角色罢了。略作沉吟刘知远看向端坐在面前的刘承祐,说:“你这几日的善后处置,朕很满意!”
    “儿臣也是战战兢兢,没有辜负官家的信任,儿已心满意足!”刘承祐轻声道。
    刘知远则眉头一耸,斥道:“你我父子间,何须说这些谦辞!”
    “是!”刘承祐应道。
    “议定军功,有几名旧将表现出色?”喝了口热茶,随意地问道。
    刘承祐点头,摆出几个:“奉国指挥使刘词、王殷,皆有将才,统兵有方,作战英勇,前番攻城不克,率军力战。王殷面中箭,顾之如常,后竟折镞于口中,血气励士,真豪杰。兴捷厢指挥杜汉徽,身先士卒,登城而战,数中流矢,身被重创,犹力战,观者壮之……”
    闻言,刘知远嘱咐了一番:“刘词、王殷、杜汉徽者,朕皆有所闻,都是良将。彼辈新附我朝,为国讨叛,却能尽其忠,竭其力。此皆纯正之士,当善加抚慰,勿寒忠臣之心!”
    刘知远的声音,透着股苍劲儿,对刘承祐,似乎是种教育的语气。事实上,不用刘知远教,刘承祐自个儿也知道怎么做。
    “朕已决定,立冬之日,班师还朝!”刘知远看着刘承祐,向他征询意见:“魏博这边,虽则破坏严重,但仍当国家之重,你觉得,当署何人镇之。”
    闻问,刘承祐略作思量,回答道:“高令公如何?”
    刘知远脸上露出了点笑容:“吾儿所思,与朕不谋而合啊!高行周,可用!”
    “朕欲以郭荣为澶州节度使!”刘知远又突然说了句,似乎在给刘承祐好处一般。
    “嗯?”刘承祐未喜,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迟疑:“郭荣年轻,如此,是不是升得太快了?”
    “赵匡赞年岁更小于郭荣,朕都委其为一方节度。郭文仲父子,于国有功,如何封赏不得!”刘知远淡淡地说道。
    “儿臣替郭荣,拜谢官家!”刘承祐说,也不掩饰与郭荣之间的亲厚关系。
    诏制很快下,刘知远封高行周为邺都留守、临清王。出乎意料的,高行周固辞不受。
    第157章 提亲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对这句朴实话语,刘承祐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历代以来的国策,以农为本、重农抑商,都是很有道理的,切合国情实际的。再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于黎民百姓而言,他们吃得了苦,受得了罪,但要是让他们挨饿受冻,必然生变,而致社会动荡,治安败坏。
    而于军队,那便更恐怖了。民若乱,尚可以军队镇压。但若是让军队饿了肚子,本身就是暴力机器的他们,只要有个引头,便足以改天换地。
    有了杜重威府中资财,平叛大军的日子却是好过了些,刘承祐料理事宜也更加从容了,对负责水、陆转运的王景崇等官员压迫也放松了。随着天气愈冷,辎需转运越发困难,途中损耗也越大,要是战事持续下去,汉廷的后勤补给迟早崩溃。很可能,在原本的历史上,刘知远在亲征邺都还答允杜重威投降,便是军需供应出了问题。
    刘知远欲以杜重威家财,就地赏赐有功将士,着刘承祐负责。这道命令,又是一道甜枣,竟让刘承祐有些不适应。
    在刘承祐的统筹调度下,开始对各州的镇兵、团练、乡兵进行遣散,发放粮食、赏钱。同时,自各地征集的丁壮,也着其州吏,放其还乡,多多少少,都发放了一些粮钱,以筹其苦劳。
    对于死在邺都城下的丁壮,只命各将吏统计完毕,着各州县官员善加抚恤。这其实是一道无用的命令,纵使朝廷有令,地方上的官员又岂会照此执行,浪费米粮?不只是国库空虚,地方的仓廪,估计也能饿死老鼠。但是,朝廷的命令,还是得下的。
    现实就是那么操蛋,活着的人能得到抚恤,伤残的人还能稍多些,至于献出了生命的人,基本无人问津。能不弃尸荒野,并报丧与其家人,已是官府的“仁慈”了。
    对于这些,刘承祐已能足够冷静地面对,不是他变得更加冷漠了,只是更加现实了。国家草创,公私帑竭,穷困异常,朝廷实在没有余力顾及到方方面面,只能择其紧要者重视,比如说军队的抚定。
    依前评议之功,刘承祐作为“宰夫”,刘承祐对各军将士进行封赏。平叛主力自然是禁军,而以前期作战的兴捷、散指挥以及破城的小底军三军,封赏最为优厚,次一等得苦劳,再次一等便只有参与奖了。众寡虽然不一,但有理有据,诸军未有不服者。当然,在军队中或有不服者,但军队终究不是个什么事都讲道理的地方。
    对于死伤的将士,抚恤则更重了,一应将士信息,悉数收集记录在案,后期有专人负责。这是必须的,做给将士们看的!
    至于战后军职的调整迁补处降,则需等还朝之后,由枢密院总其明细,详审权衡,再作区处。一方面,此事更加耗时耗力,另一方面,刘承祐也不好在邺都便将枢密院的事都给做了。
    另外,除了军中将士的赏励之外,其余有功诸衙、各司将吏,一并容后议攻。毕竟,打仗不止是前方将士作战的功劳。中央朝臣,抚定后方,支移粮械,也是功不可没的。虽然后方,并不怎么安宁,至少没出什么大乱。
    刘邦功人、功狗之论,大汉的朝臣虽当不得功人,但总归发挥出了些作用。在刘承祐看来,东京众臣,以王章居首功,此人在军需筹集供应上,一直是兢兢业业的。
    随着地方军兵以及大量民夫的遣散放还,邺都城外的军队,一下子少了许多,不过,军队的规模仍旧庞大。随着战事结束,空置的营寨也开始着手拆除,拆下来的木料悉数用以烧火取暖。
    城中,一处安静的小院中,从征的几名“老龙栖军”将校聚在一块儿,喝酒聊天。郭荣、孙立、马全义、韩通、向训,包括杨业等几名指挥。仗打完了,一个个轻松地很,负责做东的,是李崇矩,刘承祐没有现身,但基本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院里烤着一头肥羊,两名亲军翻动着,不时撒上点盐、芥末,再刷上点油、酱料,动作十分熟练,弥漫开来的香味,很快便使得场间的气氛更加热烈。
    几名有幸与会的几名营指不由用力地嗅了口,不知是在闻这香味,还是在体会这气氛。
    由于时不时地下场雨的缘故,近来天气很冷,几近于寒冬。诸将围成一圈,取着暖。酒,边上热着,也已喝开了。
    “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孙某却是越发想念东京府中小妾的被窝了,前番新纳了一房,那等水灵,那胸前二两肉,端是柔软温暖……”孙立放肆地说着荤话,粗鄙地很。
    此言一落,却是哄笑一团,杨业也跟着笑出了声。被韩通盯上了,取笑道:“杨业,你笑什么?家里连个娘们都没有,你估计还是个没尝过女人滋味的童子吧!”
    在场诸人,就属杨业最年轻,从军多年,也还真没试过。不过当着这么多人,杨业岂能丢了面子,直接吹着牛:“韩军头,杨某早在十三岁,便与领家的小娘子试过了!”
    “哦?是吗?给大伙说说,什么滋味啊?”韩通问。
    直接被问住了,正欲编讲一番,郭荣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这干人。否则,不知道还能扯到哪儿去。
    “自东京整编后,我等却是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李崇矩适时地起身,端着酒,一脸稳重地说:“诸位将军,末将替殿下,敬诸位一杯。殿下不便,遣末将向大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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