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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9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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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章散落一地,其中一本还直接砸到刘继谦头上,不过,他却是顾不得那点疼痛了,颤着手捡起打开。
    看了一本,两本,三本,然后再也绷不住了,叩倒在地,也不作任何辩解,直接求饶:“臣有罪!请陛下降责,不论如何惩处,臣绝无怨言!”
    这样的干脆与果断,其中分寸,也不是刘继谦能够把握住的,这世上有太多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徐王早早地就教诲过了,对老皇帝,不要去寻求辩解,他的事情,死中求生,要比诡言脱罪高明得多。
    当然,徐王的分析是准确的,若是到这个程度,刘继谦还要强辩一二,被激怒的老皇帝恐怕就没有其他考虑了。
    刘继谦认罪得干脆,老皇帝表情却严肃依旧,冲他训道:“朕看你是昏了头了!谁让你如此空竭仓廪,滥用民力的?申州的民怨,朕在这鸡公山中,都感受得到,你这个父母官不曾察觉?
    积毁销骨啊!申州士民,对你这个知州已是深恶痛绝,对朕又何尝不深怀怨望,你不怕被戳脊梁骨,连朕的名声也不顾及?
    逢迎谄媚,无所不用其极,朕要你这幸进之徒何用!”
    面对老皇帝这一番怒斥,刘继谦也无多余反应了,满脸惶恐,涕泗横流,叩请道:“臣有罪!罪不容诛!请陛下降罪!”
    对此,老皇帝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但话里的意味却有些变化了:“降罪?如何治罪,罢官,还是斩首?
    你的命,能使覆水回收?能改善时局?能消解申州士民之怨?还是能挽回朕的名声?”
    老皇帝这一连串的质问,立刻让刘继谦心中一动,但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继续拜道:“臣亦追悔莫及,然深知罪过重大,其责难逃,但求速死……”
    这个时候,老皇帝沉吟了下来,不再斥骂,而是默默地审视此人。看得刘继谦手足无措了,方才开口道:“到现在了,你还要在朕面前耍弄心机?”
    刘继谦觉得,老皇帝此问,比那暴风骤雨般的责难还要严重,慌忙道:“臣不敢!”
    “不敢?”老皇帝冷冷道:“朕若要杀人,你觉得你还有踏入泰康殿的机会?这数日,你出入徐王那里频繁,他就没有给你一些应付朕的指教?”
    这话问得,实在让刘继谦措手不及,还不及思考如何应对,便又听老皇帝幽幽道:“申州,你是不能再待了,苏州有缺,你去那里任知州吧,即刻起行!”
    刘继谦正自惶恐着,忽闻老皇帝这样的安排,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稍作回味,方才忙不迭地拜谢道:“臣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不只是命保住了,官还升了,骤升,比起申州这“穷乡僻壤”,苏州可是大州、望州,经济发达,人烟繁盛,两者之间,差距难以量计。
    刘继谦在申州这般折腾,所求为何,还不是为了逢迎老皇帝,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但仕途上这样巨大的进步,依旧是他苦心追求的。可想而知,此时其人心中感想是何等的激动与复杂。
    “你别高兴得太早!”老皇帝仍旧冷淡地施以告诫:“皇城司、武德司都对你进行过详细的调查,申州苛政,勉强可用上命所迫来解释,你本身还算廉洁,克己奉公,未尝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若非因此,你这颗脑袋断无保下之可能!
    苏州可是个好地方,物阜民丰,人杰地灵,油水也不是申州可比的,朕希望,你这份廉洁与奉公,能够永远保持下去。
    身为父母官,该当恩养百姓,为民谋利,你当谨记。若是在苏州,再给朕搞出如申州这般的烂事,届时两罪并罚,就是徐王说项,朕也无丝毫情面可讲!”
    闻言,刘继谦当即表示道:“陛下谆谆教诲,臣必当牢记于心,永不敢忘怀。臣必当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克己奉公,为国尽忠,为民尽力!”
    “滚吧!”老皇帝摆摆手,不再有任何废话。
    事情,最终还是以这样一种平稳落地的方式收场,连首当其冲的刘继谦,老皇帝都选择轻轻放下,不加惩处,反而加官,可见其对此事最真实的态度是如何的了。
    说到底,还是在挽尊,在顾及他那张老脸。回过头来,老皇帝对行宫之修建未必没有后悔的念头,只是,既然已经劳民伤财,再在此事上追责问罪,那岂不是一错再错,闹得上下都不好看,完全没有必要……
    有些事情,当避讳时,就当避讳,毕竟寻根究底,最后还得算到他头上。
    老皇帝当然知道,刘继谦是该死的,只是,他老刘再昏聩这一回,应当没有太大问题吧……
    不比当年了,老皇帝眼里,早就能揉沙子了!
    第495章 市场的形成
    义阳楼,坐落在州城西南的延康大街上,是信阳最大的酒楼,地标性建筑,名字也取自原州郡之名。
    夜色下的信阳城,点缀着万家灯火,城中士民的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当然,如论丰富多彩,还得是上层社会的官商名流们。
    这段时间,信阳城内很热闹,百日笙歌,晚间夜舞,整个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毕竟,銮驾就在泰康宫,申州上下,都得开开心心的,尤其是作为门面的信阳城,市面上就更不得萧条。
    还是那句话,表面功夫是一定要做好的。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信阳这点人,这点市场,想搞出开宝盛世的人情光景还真不容易,但架不住贤达友商汇聚而来,他们共同催生着信阳的繁盛。
    皇帝出巡的影响力,用怎么大的词来形容都是不为过,就老皇帝驾临申州这半个月的时间,信阳城是人口暴增,主要为外来人口,并且不是普通人。
    多具备一定身份,不是勋贵官僚,就是地主商人,或者就是依附于他们的扈从奴仆。官还不是一般的官,普通的、中下级官僚还真没多少资格擅离职守,远赴信阳。而往赴信阳的目的,或为权,或为名,或为利,也有为跑关系的,当然还有单纯为撞运气、做生意的。
    形形色色、成千上万的人涌来,带给信阳的,除了那沸腾的繁荣,便是巨大的压力了,一座中小城市,哪怕此前经过州衙几乎涸泽而渔的建设,其接待能力是仍旧是有限的。
    原本,为了满足南幸贵人们的需要,申州上下,尤其是信阳县上下,就已经勒紧裤腰带了。权贵们嘛,需求是各种各样的,别的且不提,就日常生活所需,每天都是一重大需求,毕竟上上下下两万多张嘴。
    而除了军队之外,大部分的权贵虽然是“重装出行”,但携带空间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给基本的吃喝,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就地取用,尤其是土特产方面。就拿信阳本地著名的南湾鱼来说,御驾若是待久了,说不准得被捕捞干净。
    当然了,贵人们消费还是掏钱的,并不是巧取豪夺,不是他们有多规矩,只是当前信阳的氛围还比较敏感,所有人都得夹着点尾巴,免得被老皇帝抓到痛脚,板子打下来。何况,但凡有资格随着老皇帝出巡的权贵,还能没那点吃喝用度的钱?
    信阳的问题,关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物资供应,可以肯定地说,从銮驾抵至开始,信阳就出现物资短缺、物价上涨的情况了。仅靠申州当地,绝对无法满足这么多人的需求。
    于是,就和修泰康宫时一样,轮到周边州县发力了,作为四道交集之地,其通衢优势也由此发挥出来了。
    由申州上报,行营协调,周围十数州州县,如蔡、邓、光、黄、安、随诸州,以及不曾接壤但距离较近的陈、颍、郢、鄂、复,乃至襄州与江陵府。各地官府是快速组织人手,调集物资,以输馈行宫。申州一地负担重,但这样分担下来,压力自然大大减少。
    因此,在过去的半个月间,在通往申州的官道上,经常能看到来自周边各州各县的官方运输队伍,带头的不是县尉就是县丞,甚至不乏州官、知县亲自押送。
    对于周边地方官府而言,就像是在进行一场会战,而供馈钱粮物资的对象只是换成了行宫罢了。在此事上,各地官府还是比较卖力,不能不积极,否则就有被攻击怠慢天子,被怀疑忠君爱国的政治风险。
    为了官帽子,官僚是什么底线都能放弃的,何况,付出代价的,也不是官僚。对于地方百姓来说,则是一份负担了,不管形式上如何变化美化,最终这层压力还是会被转移到他们身上。
    不过,按照行营都部署的统筹调配,周遭每个县每个月基本只需要转运输送一次,量也是有规定的,已经考虑到其承受能力了。
    总得来说,对于各地官民来说,忍一忍,抗一抗,也就过去了,不管是巡视还是避暑,总不能一直待在行宫吧,皇帝总归是要回京的……
    对于行营都部署的安排,老皇帝当然是知道,并没有反对,毕竟,行营上下这一大堆人的需求是现实情况,所谓不扰地方,也是要看怎么理解的。
    不过,他还是在行营的统筹安排基础上,另颁布了一道诏书,要求各地官府务要爱惜民力,主意民情。暗地里也让人吹风,谁要是搞出民乱来,斩立决。
    就是这样,他还不放心,让皇城、武德两司监控着的同时,还秘密派遣了一些监察御史,到各地巡视察看。经过刘继谦之事,老皇帝对地方官僚们的下限是彻底不抱信心了。
    当然,官府的筹集调配是一方面,但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因为权贵们的需求是多样的,远不是各地官民提供的基础物资就能满足的。
    因此,在官方之外,民间的商家百姓也跟着发力了。需求意味着带市场,而权贵们的需求虽然不容易满足,但有的是人想方设法地去满足实现,在京城这点事微不足道,在申州就多了些难能可贵。
    商贾对于市场的嗅觉多少要灵敏些,申州对于物资的需求,是随着皇帝驻幸时间来看的,只是目前表示,这个时间短不了。
    于是,带点货过来,基本就能赚钱,哪怕只单纯冲着利,也值得许多人动心了。如果初期还不明显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的传播,参与的人也更加多了。
    不过,申州的市场虽然在眼前看来,容量巨大,暂时还看不到上限,但终究还是有的。对于商业经济而言,真正吸引人的,还在于申州官府此前出颁示一个政策,一个只有申州有资格出台的政策:銮驾驻幸期间,免除辖下一切商税,来去自由。
    大汉的商税,经过几十年的层层加码,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点,在一般性商品上,从早期的三十税一,二十税一,十五税一,一步步抬升至如今的十税一,当然,也有些五税一的地方。
    同时伴随着商法的细化,尤其在商税的收取上,朝廷是想尽办法,查漏补缺,着重于大小城镇、市集,广大农村、山野鞭长莫及,但只要货物进城入市,那就得先被朝廷刮一层油水,逃税、漏税的另说。
    对于大汉的商人们来说,如今大汉的商业环境很好,对他们的宽容,可以说开历代之先河,而唯一被诟病的,就是税务过重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可想而知,申州突然出台这么一个免税政策,在商人群体中的反响是怎样巨大。路途过远的,碍于高昂的运输成本,或许会多做些考虑,但周边就近的商旅,稍微有点眼光与胆量的,就已经行动起来了。
    于是,八方商旅,汇聚信阳,哪怕是那些主要活动在村野的脚商,也不免动到州城看看风景的心思,毕竟,他们光顾城市,也是需要缴纳三瓜两子的。
    特殊的环境,特殊的政策,在申州催生出了一场商业狂潮,各种物资开始向这里汇聚,各种热钱也开始往这里扎堆,短时间内,经济活力甚至超过京城,哪怕只是一种短于理性的狂热。
    人多,商旅多,牛鬼蛇神也多,乱七八糟的事也多,值得庆幸的是,治安情况还尚良好,别的不说,就驻扎在周边的禁军,就是一个巨大的威慑。同时,申州官府在治安维持上也是真下死手。
    同时,消息也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是漫天飞,各种各样,行宫的,天家的,权贵的,官府的,市场的……
    作为信阳城内最大的酒楼,则成为了一个消息交流所,可以说,信阳城内有一半的消息,都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
    而在傍晚之前,一条对于申州官民来说,堪称劲爆的消息传出了,知州刘继谦调走了,还是升迁,即将前往苏州上任,连升数级。
    对于这条消息,申州官民的心情恐怕是最为复杂的,涉事官吏们估计能大松一口气,随驾的权贵们则能跟着好生放松一番,毕竟,这意味着局面得到控制,事情落地了,老皇帝明显做出决定了。
    至于普通士民,他们的怨念,则显得有些无关紧要,至少,刘继谦调走勉强还能算是一个好消息。另一方面,大量商旅、资源的聚来,对申州本地而言,也是一桩好事,不管做什么,服务什么,他们多多少少能从中获得一些好处……
    灯火闪亮的义阳楼前,刘继谦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就那么站在那儿,着一身常服,形体松弛,面色平静,对楼里楼外有心人的目光似无所觉。
    他自然是在等人,而能够让堂堂知州亲自等候的客人,身份显然不一般。又过去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一辆二马豪车沿着大街缓缓行来,停在大门前。
    不动如山的刘继谦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一番操作,车上来客露出真容,白面无须,神色凛然,目光深沉,头戴玉冠,身着紫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强大气势。
    少府监,刘规。
    第496章 上进之时,上进之人
    面对刘继谦恭敬乃至殷勤的迎候,刘规脸上露出少许笑意,冲他说道:“知州既是一州父母,又是皇族后裔,如此纡尊降贵,亲自迎接,这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闻言,刘继谦连连摇头,身体甚至前驱几许,卑声下气地道:“不敢当!愧不敢当!刘公尽忠王事,兢兢业业,长受陛下信任,这才下官等该当效仿的楷模。
    刘公能得闲暇,抽身赴会,下官实在荣幸之至,感激不已!”
    面对刘规这个老阉,刘继谦的姿态放得很低,一点也没有端自己那所谓皇族后裔身份的架子。自家人知自家事,祖上终究是罪臣,同时,即便当年在徐王府中时,除刘承赟之外,他们兄妹也是饱受排挤与欺凌的。养子,那可是连庶子都不如的,经受过苦楚,对于如今的名位、权力方才格外在乎,并且渴望更重的权势。
    以刘继谦的聪明,又如何能不知他过去两年在申州之政的苛刻性,怎能不知其中的祸端以及对百姓带去的苦痛、负担。
    只不过,就和那王钦若一般,刘继谦也在赌博罢了,赌成了加官进爵,仕途有望,赌输了,大不了也就掉脑袋罢了。
    他从进入官场开始,就一直牢记徐王的教诲,按捺、等待,低调、谨慎,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等到不惑之年,头发都白了一些了。
    如果没有泰康行宫,没有圣驾南幸,熬也就继续熬着吧,但是,行宫选址在鸡公山,他又恰好在申州任上,这岂不是上天安排,时运所钟?
    这样的情况下,还让他四平八稳,无所作为,就他个人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对于一个官僚来说,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在大汉朝,上一次还是泰山封禅之时,那一次成就的,还是时任兖州的张齐贤……
    值得庆幸的是,他似乎是赌赢了,从老皇帝的安排来看,他已经过关了。申州调任苏州,就是一个在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同样的,对于这项调命,刘继谦仍旧心存隐忧,因为来得突然,要求也太急,他更希望能够在申州任上待到銮驾返京。
    但是,老皇帝让他直接赴任苏州,这就让刘继谦担忧,老皇帝并不是真正放下此事。他不免担心,自己在去苏州的路上,来个“暴毙”而亡,这也是他临行前邀请刘规一叙的原因之一,至少在泰康宫的事情上,他与刘规是持同一立场,有相同利益的,过去两年配合得也算良好。
    “知州相邀,老朽怎能不给面子?”对于刘继谦的态度,刘规显然很满意,轻笑道:“只是,从行宫到信阳,大几十里地,山路加直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受点颠簸也不打紧,要紧的是,需向官家告一份假……”
    见这阉人还拿捏起来了,刘继谦心中微感不适,但面上还是一副温和恭敬的模样,谦卑道:“实在是下官考虑不周了,但申州不比京畿,只是个小地方,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义阳楼了,劳烦之处,还望刘公担待!”
    “刘知州客气了!”刘规微笑道,看着刘继谦,意味深长地道:“若传言不假的话,申州任三年,这是知州第一次踏足这义阳楼吧……”
    刘规此时笑得,活似一只老狐狸,那眼神看得刘继谦都有些心中发毛。忍住那丝不适感觉,刘继谦陪着笑,让出半个身子,手往楼内一伸:“让刘公见笑了!此处不是叙话处,还刘公进楼,下官已备好酒宴!”
    刘规颔首,理了理袍袖,当下朝里走去,不过很快住步,注意到刘继谦的眼神还在往延康大街方向瞄。
    笑意顿时便消失了,问话声音不高,但语气就不那么友善了:“怎么,知州还有贵客?”
    注意到这阉人的脸色变化,刘继谦暗骂一句,面上似无所觉,小声地提了句:“下官还邀请了南安侯,只是……”
    “不用只是了!”听到是南安侯,刘规的脸色好看了几分,然后说道:“南安侯对你我的怒气还没消解,怕是不会来了。何况,南安侯身为行营都部署,要护卫圣驾,岂能擅离职守?”
    南安侯慕容承泰,既是老皇帝堂弟,与老皇帝是连襟,关系之厚,毋庸置疑,再加上,其与雍王刘承勋交往也从来亲密,眼下还是行营都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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