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在咯吱咯吱地磨牙,呼吸变得绵长,料是快要睡熟了,林海潮于是起身下炕,轻手轻脚地穿鞋,忽然睡着的人呓语起来,他一顿,连忙屏息静气。
活下去活下去爹我会的,我活下去
林海潮心中一震,这才想起面前的人已经彻底无处可依了,他从来没做过坏事,之前他虽讨厌苏家,用尽手段想要退婚,可朋友们提的损招他半点不允,坚持底线,坦荡行事。这次若不是自己真真动了心却被肆意玩弄,他也不至于如此狠毒。
活下去爹
破窗帘遮着一半露着一半,月光照在苏明珰的脸上,小而圆,睡梦中的她双眉紧蹙,睫毛轻颤,满脸的隐忍,一点不像平日里的少心没肺,但这个样子是那么的攻人心肺,立在炕沿前的林海潮内心天人交战。
不知不觉,他从裤袋里掏出今天从家带出的所有钱,塞在了明珰的小枕头下。
虽说马上就天各一方彼此陌路了,但孤女一人究竟不易,希望她能独自生活下去吧。
他硬下心肠推门而出,胡同里忽然出现狗吠声,怕是伍一帧已经过来换他了,他连忙大踏步,还不及走到大门口,夸嚓一声,白茬木的破街门开了,随即跌进来一个黑影,林海潮意外,箭步上前,月光之下,一个血污模糊的女人趴在那里。
破门而入的动静大,屋里的苏明珰也被惊醒了,睁眼看见真哥哥不在炕上,一咕噜便爬了起来,她本就是和衣而睡,跳下地趿拉起鞋子便往外跑。
真哥哥怎么了?看见大门口的情形,连忙奔上去,啊,红姨?
是艳红,因着她的三个娃在乡下嗷嗷待哺,今晚例假刚走,就去外面拉客,不想被汽车撞了,回大杂院求助太远,怕自己撑不住,想到明珰昨夜说住在朱姥姥家,距离不远,于是勉强爬起,跌跌撞撞赶来,不料刚要拍打街门,便已支撑不住倒下了。
此时她已不省人事,苏明珰和林海潮也顾不得盘问,不约而同地道:快,送她去诊所。
林海潮背起艳红往胡同外奔去,背上的伤口剧痛,但人命要紧,他愣是挺住了。街角的诊所上着门板,苏明珰敲了好久才开门,赤脚医生一面系纽子一面查看艳红,只一眼,便挥手轰他们走人。
不成了不成了,要么想法子到城里医院,要么赶快出去,甭死在我这里!
林海潮这时满心只想着救人要紧,根本顾不上自己那档子事了,他把艳红放在电线杆子旁靠着,对明珰说:你看着她,我去找辆车。
明珰心急,也没想起这大半夜上哪找车,连忙扶住了艳红。
林海潮跑到后面宽胡同,二话不说把伍一帧撵下车,自己发动引擎走了。
载上艳红到达雍和宫附近的一家洋人医院,医护迅速推着艳红进了手术间,但同时护士请明珰和林海潮缴费二十五块,明珰傻眼了,呆愣住,问能不能容后再交。
林海潮腹诽,明珰下午透漏她有些存银在身上,够用来赁房子和未来一段时间的嚼谷,眼下如此紧急情况,她却不愿救急,究竟是个贪财不义之人!
海潮心中有了决断,转身要去跟医院借电话联系朋友借钱,不料下一秒,明珰说我给。
说罢,眼圈竟立刻红了。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从裤腰里掏出一只手绢包,展开后,里面是只破袜子,再展开又是一只袜子,再掏出来才是七八块钱。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若是两天前,这钱她说给就给了,但姨娘刚刚弃她而去,安全感丧失的当口,她也意识到赚钱真没自己从前想的那么容易,来北平好几个月,刨去本钱不算,她也就只赚了这七八块,给出去后,且不论吃饭的问题,自己那点小生意没了本钱也就没法做了。
可人命当前,她还是小手颤抖地递过去,
护士去接,却发现扯钱扯不动,抬眼看她,只见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你还救不救人啊?
救,救。
她嘴上说着救,可护士刚扯过来一点儿,她又扯回去。
林海潮眼看着二人拔河,不由出声问道:舍不得?
明珰说:我舍得,我舍得,我手面很大的,我们家以前做生意的,我才不在乎这点钱呢,呜呜才不在乎呢......
嘴上说着不在乎,眼泪继续淌,手上继续拔河。
正在林海潮看她僵持不下,想要中止局面时,她忽然下定某种决心似的,闭眼,撒手,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背过身抬袖子狠狠擦了把泪,真哥哥,你在这里看着红姨,我出去一下。
林海潮以为她肉痛,要躲出去大哭一场,便也没说什么。
明珰跑出医院,这里距南锣鼓巷不远,虽然自己拿出了所有家底,可还差十七块,她只能去西门老师家试试了。
救艳红她义不容辞,想当初自己刚来北平,人生地不熟,在胡同里被地痞流氓拦住调戏,是艳红上来跟那些人假装打情骂俏、不惜被那些坏人捏奶摸屁股才帮她解了围,那一桩善意她永远记着。刚才护士说这钱恐怕打水漂,艳红的伤势太重,救不救得过来未可知,但只要有一线希望,那就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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