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如炽 第43节
新人摇头,“哪里奇怪?”
老滑头把拳头抵在他头顶,狠狠地转了几下,疼得那个新人哎哎叫,“你这脑子,夯土填的吧。就这脑子,怎么进的金甲卫?赶紧退回去。”
那新人立马机警起来,“别,别,别。我知道了,那黄娘子奇怪,而且很奇怪。”
老滑头也挺好奇,他怎么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了,“哪里奇怪?”
新人快哭了,他哪里知道哪里奇怪,人家小娘子给自己爹爹送衣服,被他们巧遇了,而且他们这些人还偷听了人家说话,这到底哪里有问题?他完全看不出来啊?
旁边有人压低声音凑过来,“他这是没开窍呢,回头像你一样,脑袋上也开了瓢,自然就一窍通,百窍通了。”
“去去去,哪,哪儿都有你。”老滑头脸一红,“那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低声笑了出来,连欧阳昱都忍不住乐了。
他久久不会,顾淮安不放心,让人过来寻他。
黄茵玉一看殿中有人出来,连忙避到了一侧。
那名前来寻人的金甲卫一看他这样,便问,“将军,我还是让那软轿来抬您吧,顾校尉说了,夜宴也差不多了,您要是不方便,直接走就是了。他帮您说一声。”
欧阳昱也犯不着跟自己的那条伤腿过不去,“也好。”
不一会,顾淮安和李霮带着那些抬轿的人都赶了过来。欧阳昱也没说什么,让他们扶着,坐进了软轿里。这种内殿行走的软轿其实就是宽敞的轿椅,无遮无挡,视线极好。欧阳昱被抬地高高的,自然能看见花树后面黄茵玉那亮的像闹鬼一般的银白披风。可是他愣是手肘一曲,抵在额边,一副假寐的样子。
一行人目不斜视地穿过花园回廊,准备往大殿而去。
唱了一晚上独角戏的黄茵玉急了。外面的流言已经放出去了,可是她这边总得跟欧阳昱说上话,这戏才能往下唱啊。她都已经十九了,再有两个月就二十了,再嫁不出去,届时落在她身上的头衔,就得从陇西第一美人,变成陇西第一笑话了。
她轻轻拉过自己的贴身丫鬟,低低的耳语了数句。
那丫鬟有些害怕,可又不敢违背,只好低低的啊呀了一声。
欧阳昱连根睫毛都没动。老滑头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大步往前。
黄茵玉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伸手在她手臂上使劲一掐。
那丫鬟痛呼一声,这次声音传了老远……
第65章 美人 - 3
这次连老滑头都不好意思装听不见了。他侧头朝欧阳昱看了看,又朝顾淮安望了望。
这出好戏,顾淮安没能看到全场,一时也拿不准欧阳昱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好莽撞做主,只好也看向欧阳昱。
欧阳昱虽然连眼睛都没睁,仿佛就知道顾淮安在等他的意思,轻轻地丢下一句话,“若有宵小行刺,你们拿下就是了。”
老滑头得了他这句话,便打了个手势,大呼小叫地扑了过去。
“抓刺客~”
“什么人,给老子赶紧滚出来~”
“大胆贼人……”
一时间喊骂什么的都有,夹杂着各种地方口音的呼喝,把大殿里面的人都惊动了,连忙派人出来张望。
黄茵玉也被吓着了,她们这几个女子,都穿成这样了,一目了然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刺客。这欧阳昱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哦,不对,到现在,他都没长开眼睛,朝她看过一眼呢。只要他看她一眼,就绝对移不开目光,黄茵玉有这样的自信。
那抬软轿的太监倒是想配合一下,停下脚步,可惜顾淮安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们认识行刺的人?”
那几个太监顿时脚下如有神助,抬着轿子,跑得飞快。
眼见那轿子都快跑没影了,黄茵玉望着那些拔刀扑过来的金甲卫,只好豁出去,大喊一声,“欧阳将军,小女子有大事要禀报将军。”
欧阳昱这才喊了一句,“停。”
那几个抬轿的太监也不敢乱动,连把轿子转向都不敢。
欧阳昱也没回头,望了望这月色,有些遗憾地道,“如此花前月下的好时光,怎的就这么浪费了。去殿中吧,把刺客都带进来。”
这次回到殿中,欧阳昱没从软轿里起身,拱了拱手,“对不住,各位,我这一时逞强,动了腿伤,只好坐在这里跟各位说话了。”
众人忙七嘴八舌地关心询问。
欧阳昱笑笑,摆摆手,“不妨事的。倒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毛贼,居然埋伏在恭房外要行刺我?带上来。”
黄季隆急得满头大汗,跟着老滑头等人进来,“将军,将军,一场误会。”
黄茵玉被带了进来,青水碧的衣裙在银色的披风下像花瓣一般,步步生莲。她微低着头,婀娜多姿地走上前来,在殿中盈盈拜倒,“小女子见过将军。”
欧阳昱稀奇地道,“女刺客?”
这满殿的人,有不少归州的官员,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了下来并且能参加这场夜宴的,自然没有几个笨人。耳听得欧阳昱一口一个刺客,心中觉得这位少年将军着实是个妙人。
一句冲着黄家去的话都没有,就把那喧嚣尘上的谣言给破了。
黄茵玉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那声女刺客,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她恨得牙痒,口中却柔声秉着,“欧阳将军莫要误会,小女子乃是黄家长女黄茵玉。因心中挂念父亲,所以前来给父亲送些保暖的衣物。惊扰了将军,还请将军勿怪。”
欧阳昱一脸百思不得其解,“你来给你爹送衣服,为何要在我的恭房外徘徊?”
黄茵玉一口血气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这几年,这兴州还没有人敢给她这么难堪。她正要开口解释。
欧阳昱善解人意地开口了,“哦哦,我明白了,想必是误会一场。好了,你说你有大事要禀我,到底是何事?”
黄茵玉方才是一时情急,才孤注一掷,可如今见欧阳昱和颜悦色,心中又迟疑了起来,“小女子……”她便作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欧阳昱顿时脸上的笑容一收,“黄娘子,不要将这里当成小娘子们戏耍的地方。若是没有要事,就不要哗众取宠。以后说话之前,务必想清楚了再开口。黄大人,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但,可一不可再!将你女儿带回去好好教养。下去吧。”
他脸上一片肃然,威严顿显。黄季隆还真不好说什么,“下官,下官……”
“将军,小女子确实有大事要禀。”黄茵玉突然提高了声音。连黄季隆都被她吓了一跳,今晚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说。”欧阳昱惜字如金,并不想跟她多作纠缠。
黄茵玉缓缓抬头,“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欧阳昱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黄茵玉,沉思了片刻,“黄娘子,殿后说话。然而孤男寡女,恐惹非议,黄大人和蔡大人,一起入内吧。”
黄茵玉僵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想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防她防成这样吗?
那些太监上前,抬起了软轿,转向了后殿。
黄茵玉自己站了起来,顾淮安也想看看这个女子有什么大事,故而亲自给她引路。
倒是黄季隆,看向对面站起身来的蔡大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并不美妙的预感。
这个蔡赟,本就是兴州人士,曾经一度调入京城吏部做了一名主事,后来又外放至宜州,辗转了数任,才又回到兴州做官。此人一向圆滑,也善于钻营,历经梁王之乱,还能不倒,难不成,他本来就是朝廷的耳目?黄季隆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多想。
蔡赟已经走了过来,朝黄季隆微施一礼,“黄大人勿要忧心,还请一同入内,听听黄娘子如何说。”
黄季隆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今晚处处不利,没有一事是按照预计的路数走的,只希望莫要再节外生枝了,今晚赶紧平稳过去,明日从头再来。
可惜,不但老天爷没有听到黄季隆这番祈求,连他家女儿黄茵玉都没打算按他的计划行事。
到了后殿,欧阳昱仍然坐在那软轿上,只是屏退了太监,顾淮安、李霮还有数位金甲卫都拱卫在他身侧,可是即便是他坐在那里,比众人矮了半截,那气势不怒自威,比梁王世子和众位公子不知要霸气多少。
黄茵玉心中有些遗憾,也埋怨欧阳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原计划中,欧阳昱应该对她惊为天人,毕竟她的花容玉貌并不是吹嘘得来的,只要是个男人,几乎都得回头看上几眼。李明卓,以及李明卓的那些兄弟们,就是妥妥的铁证。
只可惜,欧阳昱不知为何不但没有心动,反而好似对她早有提防,甚至连直视她的时候,眼神都没有任何的波动。难道是她先前散出去的那些谣言让他心生反感?又或许他并不喜欢天真无邪的那种女人,那就给他另一种!黄茵玉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款步上前,轻轻抖散自己的衣裙,缓缓跪倒在地,裙摆在瞬间划开波浪般的圆弧,美不胜收。
“将军,小女子有一件关于梁王的大秘密要禀告将军,但请将军答应小女子一个请求。”
欧阳昱乐了,“要是我不答应呢?”
黄茵玉没敢说,“你要不答应,我就带着这个秘密去死。”这个欧阳昱,迄今就没按照套路行事,万一他来一句,“还请自便”,到时她是死还是不死?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灵动的眼眸只是两个呼吸间,就蓄满了盈盈的泪水,然后夺眶而出,滑过吹弹可破的粉颊,无助地坠落在衣裙上。她俯下身体,以首叩地,“将军,小女子在兴州因姿色所累,终日被狂蜂浪蝶所扰,昔日梁王世子,对我庇护有加。我知道梁王谋逆乃是大罪,也知道此时说出跟梁王的牵扯,必会累及父母兄弟,还望将军念在我父亲对朝廷一片忠心,不要问罪于他。”
说道此处,流泪无声,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黄季隆自己都是一副忍不住被女儿给感动的样子,举起袖子,去拭了拭眼角,然后借着衣袖的掩饰,朝欧阳昱瞥了一眼。不过欧阳昱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他暗自心惊。
黄莹玉等了片刻,却等不到欧阳昱的半句回应,悄悄抬头一看,不光是欧阳昱一脸的似笑非笑,便是旁边的那几个金甲卫脸上都毫无怜悯之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这……这帮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糙汉莽夫,果然胸无点墨,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黄莹玉眼见自己的美貌和泪水都毫无作用,忙将眼泪一收,“小女子一时心中苦楚,在将军面前失态,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欧阳昱不再看向她,而是看向了黄季隆,眼中有了薄怒和嘲讽,“黄大人,贵千金要是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就请将她带回去吧。我军务繁多,还请大人体谅。”当他是梁王的那些傻儿子们,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流几滴眼泪就得变成她手中的牵线木偶?
“我,我……”黄季隆忙要开口,忽听得女儿一句话,惊得他魂飞魄散。
“我知道梁王宝库在哪里!”
黄莹玉不再一脸的羸弱,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满是孤注一掷的坚决。
第66章 宝库 — 1
"梁王宝库?”
欧阳昱顿时来了兴致,“你去过梁王宝库?”
黄茵玉恭敬地回话,“将军,那宝库里,金银堆积如山,奇珍异宝多不胜数,都是梁王多年搜刮而得的。我只希望,您得到宝库后,能为世子殿下求个情。”
“茵玉……”黄季隆连忙地打断了她的话。
“无妨,大人莫慌,我很好奇黄娘子接下来要说什么。”欧阳昱微微抬手,示意她继续。
黄茵玉的目光停留在后殿的织锦地毯上,“我对世子殿下虽无情意,但是世子殿下对我却有恩义。我将这宝库献给将军,只希望将军日后若是有可能,还请留世子一命,这就是小女子所求。”
欧阳昱看着黄茵玉鸦青的发丝,上面玉簪所坠的流苏微微晃动,闪烁着纤细的微光。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是如何知道梁王宝库所在的?”
黄茵玉听不出他的心情如何,咬咬牙,继续道,“几年前,我生辰之日,世子曾带我入宝库中,要给我挑选一份生辰贺礼。”
“梁王世子~还真没拿你当外人啊!不知道黄娘子挑选的是何物。”不待黄茵玉开口,欧阳昱便自问自答,“想必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必定是罕见的棋谱字画之类的吧。”
黄茵玉将头压得更低,生怕脸上显出异样的神色。她是陇西第一才女,岂会去挑那些阿堵物,自然是要挑些绝世珍本。
欧阳昱的一声低笑,压在了嗓子里,却又流出了三分,把对黄茵玉的鄙薄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茵玉并不笨,甚至可以说相当的聪明,欧阳昱这一晚上的表现,其实就是毫不掩饰地告诉,老子对你没兴趣,尤其不喜欢被人强加的“艳福”。
她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只好将这出“情深意重”的戏码继续演下去,双手覆于地面,前额抵在其上,“请将军成全。”
欧阳昱古怪地笑了一声,“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黄娘子与世子,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这般情真意切,确实让我感动。蔡大人,你感动了没有?”
“嗯?”蔡赟陡然回神,心想你都“感动”了,难不成“铁石心肠”的戏码被分配给我了?他细细揣摩着欧阳昱的神色,发现他似乎就是随口一问,便笑着说,“李世子与黄娘子的……交情,确实让人感动,感动!”
欧阳昱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混过京城的文官,尼玛,中间那个停顿,意犹未尽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