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底仍旧不愿意相信,强笑道:“你就在我眼前,我怎能当没见过你?明明……明明都说好了,又怎能算了?”
“地图、文牒……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为你……”
“梵统领,慎言!”宁锦婳急声喝斥住他,她平复口气,绕过男人,关上房里唯一的一扇小窗。
“其实当初那般叫你来,本就不合规矩。”
宁锦婳声音徐徐,又异常冰冷,“如今细细想来,实在荒唐可笑。我为镇南王妃,你为我夫君的左膀右臂,虽然你我并未有越轨之举,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年轻的将军做着最后的挣扎,“你担心这个?我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绝对不会损害你的清誉。”
宁锦婳摇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梵统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约定就此作废。你我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见了罢。”
……
一阵冗长的沉默。
茶室本就不大,房内寂静地落针可闻,宁锦婳听着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心也忍不住悬了起来,听说梵琅此人狠戾凶猛,万一他……
“砰——”“啊!”
地板仿佛震了三震,木屑胡乱飞舞,宁锦婳吓得脸色苍白,仓皇抬头间,对上梵琅弥漫着红血丝的透绿眼珠。
“你怕我?”
方才一掌把茶房的红木案几拍个粉碎,可梵琅看着面容惊慌的宁锦婳,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受伤。
“你以为我会伤害你?”
他步步紧逼,拳头握得嘎嘎作响,“明明……明明说好的,你怎么能突然变卦!”
言语字字泣血!年轻的将军不善言辞,质问也只有这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前一刻他还满怀憧憬地等着她,他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他!
梵琅战场上淬炼出来的煞气,身经百战的将军都会被他的气势所吓,在一方逼仄的茶室里,宁锦婳也害怕。
但看着他受伤的神色,她的心又瞬间被愧疚填满。他现在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大狼犬,只要主人肯摸摸他,他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宁锦婳咬着唇,心口微微起伏,神情也有些挣扎。
过了一瞬,又似乎许久,她抬起双眸,高高扬起头颅,如同他初次见她那样。
“你送我的青梅,我很喜欢。”
宁锦婳看着他,定定道:“可也仅仅是喜欢罢了。”
“只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换个口味。我若想要,王府的后厨房会为我满城搜寻,比你给我的更大,更甜美,你明白么?”
梵琅嗬嗬喘着粗气,“不可能!”
他给她的就是最好的,没有人比得上!纵然把这座城翻过来也找不到!
宁锦婳没纠缠青梅,继续道:“青州之约作废,此行危险,我不愿……”
“我愿!”
梵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直勾勾盯着她,“生死不论,我一人承担。”
“可我不愿。”
宁锦婳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残酷,“我不愿日日提心吊胆,害怕你出事,害怕万一……被人误会,我百口莫辩。”
梵琅神色微怔,却见她双手轻轻抚上小腹,“我有孕了,不能受惊。”
第73章 第
73 章抱月觉得今天的宁锦婳很奇怪。
从外面回来便魂不守舍的,晚饭不吃,连平日最喜欢的青梅果也不吃了!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里,谁叫都不出来。
随着天色逐渐昏暗,南地的天空远而广袤,零星几点星辰点缀天幕上,时隐时现。
抱月端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再一次“笃、笃”敲起房门。
“主儿,我进来了啊。”
没反应。
莫非睡着了?不行,晚膳还没用呢,不能空腹睡啊!
抱月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房里漆黑一片,她放下托盘,手脚轻快地点燃蜡烛……咦?窗边好像有个人影?
“吓——”那团黑影骤然靠近,直把抱月吓得出声,“主儿,您怎么站这儿啊!也不点灯……不是,你冷不冷,快披件衣服。”
窗边的影子赫然便是宁锦婳,她只穿着一身单衣,满身萧瑟,不知站了多久。
烛台逐一点燃,火光把房内照的亮堂堂,宁锦婳拢了拢衣裳,此时正是春夏之交,即使夜间也不会寒凉,她的指尖却冻得像冰。
“主儿,手给我。”
抱月搓热掌心,把宁锦婳微凉手指拢在手掌中,多年养尊处优的手如白玉无暇,一点点擦伤都足以显眼。
“别动!快让奴婢看看怎么了?怎么又伤了……”
抱月一惊一乍地,宁锦婳被她吵得头痛,忍不住道:“我没事,别吵。”
左手被梵琅一掌击碎飞溅的木屑擦伤,极细的小木屑,扎在皮肉里不显眼,生疼。
素来娇气的宁锦婳却没吭一声,她此刻心里全是梵琅。他错愕到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睛,他沙哑着嗓音一遍一遍说着,“你骗我!”
她从未对旁的男子产生过别样的情愫,即使曾经最让陆寒霄吃味儿的霍小将军,宁锦婳也敢拍着胸口说她问心无愧!可在今日一方小小的茶室内,她竟对这个年轻的男子有了一丝莫名的心疼和垂怜。
宁大小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她要穿最艳丽的浮光锦,戴最华贵的珠冠,就连选的夫君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无一。这都是她天生该得的,理所当然,唯独今日对梵琅,她觉得她不配。
她的满腹算计,配不上他的一腔真心。
宁锦婳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一句句“你骗我”一直萦绕在耳边,心口绞得生疼,甚至掩盖住了□□的苦痛。
“嘶——主儿,别动!”
抱月拿着竹签为她挑肉里的木屑,嘴里嘟嘟囔囔,“嗐!真是流年不利!赶明儿得去拜拜土地神。”
“主儿,你别不当回事,我觉得邪门啊!在京城那么多年一直好好的,一到滇南这地界儿,嘴里的汤药就没断过,可能妨碍了哪路神仙……”
“你明天再去一趟,把东西取回来。”
宁锦婳忽然打断她,没点名道姓,但抱月知道是谁。
“哦。”抱月耷拉着脸,显得有些不情愿,“是什么东西啊?”
宁锦婳:“他知道。”
那副他的画像暂且不论,她还有两样东西落在他那里,一副兄长的画像,还有她的一只镯子。今日本应一同要回来,可今天梵琅差点把茶室拆了,宁锦婳几乎落荒而逃,终究没开口。
“另外,找些家世清白、容貌姣好的女子画像,两天之内送到我跟前。”
“啊?您这是要做什么……”
“闭嘴,去做。”
“……好叭。”
宁锦婳明显有心事,脾性也有些急躁,抱月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久,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给她把碎屑挑出来,上好药,轻手轻脚阖上房门。
不知是抱月乌鸦嘴,还真是如她所言的流年不利,宁锦婳当晚便见了红。
晚上陆寒霄不在,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是金梨。入夜她听到女人的嘤咛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血气,当即破门闯进去,惊动诸人……最后把宝儿房里的琴瑶薅出来折腾到半夜,才堪堪收场。
肚子里这块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发作起来真要人命。昨夜嚎了半宿,所有人都知道王妃娘娘动了胎气。
端水丫鬟:王妃昨晚落红了。
扫地婆子:什么?王妃竟然怀孕了?
外院侍卫:大喜啊!快去请王爷回来!
***
陆寒霄在次日晌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刚从西直营出来,衣带袍角还沾着尘土。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再对这个孩子装聋作哑。
他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大掌附上她的小腹,“还疼么?”
“……”
他早就知道她怀孕了,还偷偷给她喝安胎药!宁锦婳心里有无数话要质问这个男人,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哑火了。
他总这样说。
抱月说得对,她或许得罪了哪路神仙,一直磕磕碰碰,大病小伤不断。陆寒霄总能一眼看出来,问她,“疼么?”
一种近似于委屈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疼,怎么不疼呢。昨晚她吓坏了,床褥上都是血,周围一片黑暗,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生钰儿时候,那时胎相不好,他日日不着家,独独留她终日惶恐,害怕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如今她嘴上绝情,说这个孩子来的不合时宜,可当它真在肚子里的时候,她能感受到那种神奇的、微妙的血缘羁绊,女人天生的母性让她柔软,宁锦婳昨夜是真怕,幸而有惊无险。
陆寒霄道:“我传府里的大夫看看。”
宁锦婳信任琴瑶,但陆寒霄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随便冒出来的野丫头,他得让自己人看看才放心。
“不用。”宁锦婳轻扫他一眼,侧过身子,“现在没事了。”
细听之下,不难听出其中埋怨的意味。不过她有孕这件事倒是轻拿轻放,两人就此揭过。
就像宝儿的事一样,两人似有一种天然的默契,在双方无意争吵的情况下,他们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咽到肚子里。
陆寒霄还是固执地请了府里的大夫。
老大夫已满头白发,据说是著名的妇科圣手。他把完脉后,眯着浑浊的眼睛,道:“经行不畅,虚涩躁急。娘娘肝郁气滞,恐不利安胎啊。”
两人闻言神情各异,宁锦婳当然知道她为何肝郁气滞,但这显然不能为外人道也,尤其是身旁的男人。
他知道他多警惕,本来此事已了,万一他顺着查下去……
绝对不行!
宁锦婳笑道:“老大夫果然名不虚传,我近来确实心绪不佳,提不起精神。”
陆寒霄微微皱眉,“为何心绪不佳?”
他从不曾让她受委屈,府里一应交给她做主,他不说一个字,谁敢给她气受?
宁锦婳翻了他一个白眼,“为何……你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