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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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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除了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慕容灼在她身后摇头叹气。
    景昀走向那张桌子,每走一步神魂牵扯的感觉就越发剧烈,神魂伤口的疼痛比起上次也丝毫不逊,标志着此处的神魂碎片绝不会小。
    她走到桌旁,手落到了冰凉的玉石台面之上。
    真该谢谢发现洞府的那群人没把玉石书桌锯下来带走。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做不到。
    ——景昀触及台面的一瞬间,神魂银白色的光芒从她掌心下徐徐升起,转眼间银白光晕有如潮水扩散开来,将景昀完全裹了进去。
    一角黛色衣摆映入景昀眼底,景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睡在一条画舫之上,师兄坐在画舫船头。
    江雪溪执剑的那只手此刻握一竿雪玉钓竿,一手支颐斜倚小几。从景昀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他的侧脸,日光下秀美绝伦,神情恬淡。
    “师兄。”景昀唤道。
    江雪溪微微偏头,眉梢轻扬语声带笑:“你这是知道自己钓不上鱼,所以索性一觉睡到傍晚是吗?”
    他收竿,百忙之中瞥来一眼,春水般的眼底泛起戏谑笑意:“你输了。”
    景昀在从记忆里搜寻出这个场景之前,已经本能地接上了话:“愿赌服输,今晚我来烤鱼。”
    “……”
    江雪溪取鱼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转过头来面色凝重道:“师妹,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钓鱼比赛。”
    “可以留我一条生路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师兄会很忙,记忆里在和师妹旅游,现实中房子被刨了。
    景昀:纵横当世举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偏科选手,但凭借修为境界能够强行把所有项目平均分拉到满值依旧高居第一傲视群雄(指修为大幅度溢出)。
    师兄:六边形选手,什么都会绝大部分都精。
    第37章 37 金错刀(八)
    ◎景昀鲜少见到江雪溪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景昀的糟糕厨艺继承自凌虚道尊。
    她刚进道殿时年纪还小, 不需要避嫌。凌虚道尊为表对小徒弟的慈爱,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劳动贵体,准备一展厨艺。
    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师徒情谊, 如果不是做出来的菜让景昀头晕目眩躺了三天不曾下地, 想必一定能成为传颂四方的佳话。
    对此江雪溪一直坚定地认为,正是凌虚道尊给四岁的景昀做的那桌子菜把景昀吃出了问题,才导致景昀的厨艺可怕程度比起凌虚道尊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雪溪态度异常冷酷, 坚决拒绝景昀染指他垂钓半日的成果——一桶活蹦乱跳的鲜鱼。
    景昀左思右想,依旧没从脑海深处翻出这段记忆,她偷空探了探这具身体的识海灵脉,察觉自己现在应该是金丹中境。
    她许久没这么弱过了,竟然十分新奇。正在出神时,听见江雪溪唤她:“师妹。”
    景昀闻声抬首, 不用江雪溪开口就知道他的意思, 熟练地取来两条丝绦, 帮江雪溪把广袖束起。
    江雪溪一掀袍摆,朝着他的鱼走去,顺便对景昀柔和地笑了笑,语气柔和地下了逐客令:“师妹,你去那边玩, 鱼烤好了我叫你吃饭。”
    景昀:“……”
    景昀屈辱地走开了。
    江雪溪很不放心地在后面盯着她,用一种哄劝小孩的语气谆谆劝诱:“再往前走两步, 对, 就是那里, 看到那片芦苇丛了吗, 可以进去玩, 但是小心别走太深, 也别踩进水里——对了,我不叫你过来吃饭千万别回来。”
    景昀大怒:“我是贼吗?难道会偷走你的鱼?”
    江雪溪心平气和道:“想什么呢,师妹,贼只会偷鱼,你还会把鱼做的像是下了毒,然后端给我吃。”
    景昀:“……”
    景昀没有办法反驳,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年少时确实有一段时间试图钻研厨艺,原因是下山游历经常要一头扎进荒郊野岭,找不到客栈投宿用食。
    当然她早已辟谷,不吃不喝也无妨。但景昀之所以能赢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不止是因为她举世罕见的天赋——道门最不缺少年天才,也最不缺伤仲永的故事——更是因为景昀本身具有迎难而上从不退却的决心。
    诚然,这是极其优秀的品德。但景昀的天分好像半点也没分给厨艺,经过一番苦练,江雪溪率先下山游历,借此逃避景昀的毒害。而凌虚道尊像个丈八的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江雪溪逃走之后,凌虚道尊终于也承受不住,提议景昀放弃厨艺。
    景昀另一个优秀的品德就是肯听劝谏,她深刻反思自己在厨艺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且没有成效,果断放弃下厨这条看不见曙光的道路。中途放弃对于景昀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因此即使放弃苦练厨艺,在看到机会的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插手试一试。
    她屈辱地一头扎进芦苇丛中,水生芦苇特有的清浅气息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将她包裹起来,令人耳目为之一清。
    景昀轻若鸿毛地立在一棵芦苇梢头,芦苇随风轻荡,景昀凝视着水波里自己摇晃的倒影,那张映在水中的脸雪白秀丽面无表情,眼底却分明写着不开心三个字。
    景昀遽然惊醒,哑然失笑。
    如果不是意识被这具身体的年龄影响,她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年少时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啾啾!”
    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雪白的鸽子扑打着翅膀从远处飞来。
    倒映在水中的面容年轻秀美,与千年之后并没有太大不同。但眼角眉梢还是隐隐藏着未消的稚气,眼睛黑白分明,仔细分辨还能从眼底看出喜怒情绪。
    景昀轻轻喟叹。
    真好啊。她想。
    景昀抬手去碰自己的面颊,触手冰凉柔软,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水中的倒影,一种异常酸涩微甜,说不清是喜是悲的情绪席卷了整颗心脏。
    这个年纪的自己,大概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刻了。
    风拂苇叶沙沙作响,鼻尖有香气传来,景昀没有低头。而江雪溪仰头望着她,笑吟吟唤:“师妹。”
    景昀遵循这具身体的行动,下一刻她发现自己面无表情而又气鼓鼓地鼓起腮,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大喊救命。
    救命啊!自己年少时怎么回事!
    江雪溪偏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同样鼓起腮帮子。
    景昀立在芦苇梢头,江雪溪立在水波之上,二人一上一下对视片刻,景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啾啾!”“啾啾!”
    一只格外雪白的鸽子飞到近前,扑簌着翅膀,它居然毫不怕人,反而在芦苇丛头盘旋鸣叫起来。
    鸽子的叫声太过呱噪,江雪溪轻拂广袖,一股柔和的风把那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鸽子推了个跟头,踉踉跄跄飞远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它暴躁的鸣叫。
    江雪溪把手中的两条烤鱼分给景昀。
    身为凌虚道尊首徒,江雪溪上有老——指凌虚道尊、下有小——指年少还不会做饭的师妹,他宛如一个云台的叛徒,厨艺居然算得上不错。
    鱼被烤成了金黄色,表皮焦脆鱼肉香甜,火候正好,连鱼骨都烤的酥了,穿在一根细韧的竹条上,江雪溪还去掉了鱼头。
    “死不瞑目,看见了食欲不好。”江雪溪对景昀解释。
    景昀抿唇,有些想笑。
    江雪溪转头含笑看她,忽而倾身过来,二人距离迅速拉近。
    他抬手,从景昀肩头拂下一片苇叶。
    刹那间景昀屏住了呼吸。
    “师妹。”江雪溪道。
    江雪溪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还没等他说出后半句话,顷刻间时光仿佛静止。摇曳的芦苇停在了半空中,泠泠水声戛然而止,江雪溪抬起的手还未撤回,他垂落的一缕发丝还停留在景昀的衣袖上。
    时间停留在了这一刻。
    画面有如纷飞大雪,碎裂成一片片雪花朝着天际尽头飞去,转瞬间景昀眼前一暗。
    等她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望无际白茫茫的冰原,天边狂风呼啸席卷,大如鹅毛的雪片劈头盖脸砸下来。
    景昀缓缓低下头,惊悚下望,入目所见是雪白的绒毛和尖锐的利爪,眼睛无声无息地瞪大了。
    ——她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鹰。
    “……”
    饶是景昀定力非比寻常,这一刻也不由得生出了浓重的愕然。
    明明在上一个回忆幻境里,她直接占据了自己从前的身体,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一只鸟?
    她四下张望,在凛冽的朔风中艰难稳住身体,迅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此处正是极北冰原。
    人族领地九州以北,冰原绵延十万里,冻土千年万年不化。无数魔兽栖息其中,朔风雪雾重重笼罩,成为了人族北方修士及百姓心头化不开的梦魇霾云,鲜少有人得窥内里真容。
    那是魔族的疆域,极北冰原。
    道尊座下爱徒受万民尊崇道殿供养,享受着道门最顶尖的待遇,也要承担最严酷最危险的责任。景昀曾经三次北入冰原,五次南下妖域,每一次都险死还生。
    为道门未来着想,景昀和江雪溪各自多次冒险进入冰原,但没有一次是结伴而行的。
    这是道殿最严格冷厉不近人情的规矩,道尊座下的弟子必然是道门最优秀的天才,身上寄托着道门的未来。他们必须要直面生死淬炼,却不能同时陷入极端危险的境地。这样哪怕一个遭遇不测陨落,道殿还来得及倾力培养另一个,避免倾尽道门心血供养出来的绝顶天才一夕之间尽数丧命,道门遭遇后继无人的困境。
    景昀微一思忖。
    倘若这是师兄入冰原的记忆,那么这段记忆幻境里一定不会有景昀的存在。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变成一只鸟了。
    当记忆幻境里有‘景昀’的存在时,她取代了幻境里的自己。而当记忆幻境里没有景昀时,她就会以这种非人的形态存在,以确保幻境按照江雪溪的记忆顺利上演,不受干扰。
    景昀心头微微一动——这和宣州界碑山那里的幻境不同。上一次的幻境里,明明她不曾去过宣府城,但她以真身出现了;而这一次,幻境里的一切遵循着江雪溪的记忆发展,景昀变成了一只十分符合冰原特色的猛禽。
    宣州的幻境,象征江雪溪想要改变的宣府城事变。那么这一次,西山的记忆幻境,又象征什么呢?
    难道师兄希望幻境中的一切遵循记忆发展,不要发生变动吗?
    景昀四下逡巡,默然思考,忽的脑海中光芒闪过,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慕容灼呢?!
    神魂碎片将她带入幻境的那一刹那,景昀回头,亲眼看见慕容灼和她一样被卷入了幻境之中,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出现?
    受这具身体影响,景昀情不自禁地拍了拍翅膀。
    她勉强忍住来回踱步的冲动,心想慕容灼难道和她一样,变成了幻境中的一只鸟儿?
    忽然,景昀轻嘶一声。
    她想起画舫水畔芦苇丛中白鸽的啼叫声。
    景昀面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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