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规格超出方卓想象。
    昨天的能源瑞斯塔大厦让他修正了印象，觉得这里的固有认知是中国是个很落后的国度，那里的落后很难诞生半导体行业的有力追赶者。
    但今天伴随着高规格听证会的第一个问题，方卓便不得不继续勾勒更多的印象。
    中芯和台积电，从去年事发到现在，前者已经落入绝对的下风，美国和香港的两地上市只完成部分的募资目标，股价更是一直跌破发行价。
    按照目前法律层面的判定，中芯很可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方卓在国内听到的消息是，领导正帮忙找人和台积电进行积极的斡旋，试图让中芯不至于就此倒下。
    也正是有这样的经验教训在前，冰芯引进的技术和专利是来自比利时微电子研究中心，以此来规避台积电可能挥舞的拳头。
    此外，对于胡正明这样台积电出身的技术人员，也务必确保不会在流程上违反竞业协议。
    “我……”
    方卓没想到今天听证会的第一个问题是抛给自己，心中念头飞快转动，面露迟疑。
    这时，高盛的史密斯笑着对台上发问的人说道：“赖恩，这好像和我们冰芯没有关系。”
    职位是副头目且分管知识产权的赖恩看了眼史密斯，强调道：“克里斯，我认为你不应该打断我对他的询问，你觉得呢？”
    史密斯耸了耸肩。
    方卓忽然阅读到一个信号，这位赖恩对史密斯的称呼是“克里斯”，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这位从高盛来冰芯进行信任背书的史密斯全称是克里斯·史密斯。
    他不再迟疑，答道：“赖恩先生，我不太懂这两家企业的情况，但我对他们之间的争端大受震撼。”
    赖恩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方，你和中芯不是有所往来吗？材料上显示，你的一位负责人就来自中芯。”
    “是的，正是出于他很棒的工作履历，所以我才选择他负责整个项目，平时我其实对具体运营不插手，本来是邱慈云要来这里申请，但他的签证到期了，我只好飞过来担任这项工作。”方卓侧头看了眼史密斯，说道，“幸好有史密斯，他承担了很多的工作内容。”
    赖恩扫了一眼，不置可否的又问道：“那你震撼什么？”
    “我的易科公司也在纳斯达克上市，对于这种争端可能遭遇的市场禁令很震惊。”方卓很自然地说道，“这会导致一个商业公司的成败，我今天坐在这里也正是忧心这一点。”
    “作为冰芯的董事长，我很希望这样的争端不要发生我的公司上面。”
    “我希望我的公司能顺利开下去，我希望未来能在全球各地个建设更多的生产线，也包括得克萨斯州。”
    方卓叙述完毕。
    赖恩没说话，只稍微在文件上勾写。
    另一名分属国际贸易局的办公室主任卡梅伦皱着眉头说道：“方先生，我认为你的选择很不合理，甚至很荒谬，你要建设一家半导体制造的工厂，要把我们美国的先进设备运到中国。”
    “考虑到你中国人的身份，我不得不怀疑这样的工厂是受到你们国家的指示。”
    旁边的几位审核人都微微点头，这不合理。
    “卡梅伦先生。”方卓平静地说道，“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亿万富翁，这样在休斯敦买入球队和别墅的人会受到什么指示吗？”
    卡梅伦一怔。
    方卓继续说道：“我上个月和谷歌的创始人拉里聊过天，他们谷歌也正准备进入中国市场，那里正待开拓，有很多不错的机会。”
    “我们冰芯之所以把工厂选在中国，既有相似的理由，也正因为我是中国人，在那里能运作更多的资源，高盛、德意志银行、dcm、idg都投资了冰芯，都是因为看重了这一点。”
    “我们要把冰芯做起来，要把它运作来纳斯达克上市。”
    “关于这一点，我和高盛他们都存在共识。”
    卡梅伦听到这里，同样没给出反应，只是用笔做了个勾画的动作。
    方卓对于今天这场听证会有了点猜测，可能是这些参与审核的人员会有个评分，然后再看权重来取个数值……
    这时，最先发问的赖恩翻过一页材料，又问了个问题：“股东里的合肥国投是中国的地方政府？你为什么要拿这种钱？”
    方卓“呃”了一声，答道：“工厂存在资金缺口，几家股东都不愿再增加投入，那里给钱，我们就拿了，但他们干涉不了我们企业的运转，我和高盛、德银的董事会权利很稳固。”
    赖恩点头。
    接下来的问题基本就是数个办公室主任的提问，他们同样不问史密斯，只问方卓这个东方人。
    关于冰芯推动半导体行业发展这个事，在方卓的口中只是贴近商业性质，但一些人的提问方式就已经体现立场。
    方卓不知道中芯当时跑审批有没有经历这种问题，他确实觉得不太好回答。
    不是找不出理由，是单凭几句话恐怕很难说服心中预设立场的人。
    整整一个上午，方卓面临的不像询问，已经算是盘问了。
    “方，关于冰芯东方工厂的问题，我们大概清楚了。”赖恩开始收拾材料，总结道，“等通知吧，有结果后会联系你的。”
    方卓起身，表情没什么变化，心情却有些沉重。
    后面不少问题还是挺尖锐的。
    商务的听证会结束。
    昨天从能源部迅速拿到审核的喜悦被泼了一盆凉水。
    “史密斯，你觉得今天这个情况怎么样？”
    冰芯一行人离开胡佛大楼，方卓向史密斯寻求意见。
    史密斯答道：“没有想象中的乐观，没想到是赖恩这家伙主持听证会。”
    方卓皱眉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点什么来挽回这个局面。”
    史密斯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今天的赖恩有些……不太好，嗯，我走进会议室看到他就觉得这一趟不会有什么效果了。”
    “这是为什么？”方卓虚心请教。
    “赖恩是民主的人，由他来主持这个听证会便注定会刁难冰芯。”史密斯摇头道，“如果埃文斯在的话就好了，我们应该试着找找埃文斯。”
    唐娜德·路易斯·埃文斯，商务这里的一把手。
    方卓还是没太摸清情况：“为什么要试试这一位？”
    史密斯耐心地说道：“埃文斯是共和的人，他和我们的布石先生关系很好，当初就是他募集了很多资金，等到布石先生成功之后，埃文斯虽然没什么从政经历，还是成为了内阁成员，成为了商务这里的掌门人。”
    “那我们通过什么渠道？”方卓发现了史密斯先前没有展示的行政层面的熟稔。
    史密斯这次没有立即回答，思考许久，说道：“或许，我们可以直接一点，找到他的电话，你直接打给他，约他吃饭，我认为你们可能会有共同语言。”
    方卓：“？”
    “他是布石先生的铁杆，对于中国企业的处理应该会追随布石先生的脚步。”史密斯慢慢地说道，“他和你同样是一位富翁，是汤姆·布朗石油天然气公司的董事长。”
    他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他是休斯敦人。”
    石油天然气公司的董事长？一位富翁？在这之前没有从政经历？追随对华的态度？
    方卓把几个信息汇总了一下，顿时觉得味道还挺……挺对。
    这位富豪才到这个位置，江山代有才人出，怪不得后续还有那么大的突破。
    至于休斯敦，方卓怀疑这样年龄层的人会不会关注篮球这样的运动。
    寻找埃文斯这位富豪掌门人的私人联系方式不算太难，只是，联系上了倒是出现一个小问题，这位正在度假，三天之内都没档期了。
    “现在是度什么假？”
    方卓不解。
    史密斯反而很理解：“富豪当然要有自己的生活，不然辛辛苦苦的只为财富增长吗？财富增长还不是为了好好生活。”
    他又建议道：“方总，你以后在美国可以练练高尔夫，这是个不错的社交方式，最起码，应该比篮球要强一些。”
    史密斯最后又给了一个建议：“方总，你完全可以拿美国的绿卡，这样不论是技术还是设备，我想都会方便很多。”
    方卓没给出回答，脸上的表情就是答案。
    “只是我根据现实情况的建议而已。”史密斯笑道。
    这个建议很好，没准真能解决一些问题，但也可能出现更多的问题。
    方卓摇头：“等待和埃文斯的会面吧，希望他如你所说是一位追随上面态度的掌门人。”
    冰芯一行人的脚步停滞了下来，没有继续向另外两个更难的部门申请审批。
    按照史密斯的想法，手上通过的部门越多，剩下的也会因此考虑分量。
    在华盛顿等待的时间里，方卓控制着心情，没有太焦虑，反而因为瞧见史密斯的思维角度而学着研究起剩下两个部门的领导情况。
    只是，这样的听证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就像史密斯没想到会是赖恩主持会议，更多的还是得现场随机应变。
    偏偏，随机应变的信息正是方卓所欠缺的。
    这一次好在是有高盛的人参与审批申请，不然两眼一抹黑，那更是百搭了。
    方卓下定决心，等到这次结束，他就要在纽约弄个小智库，不，弄个冰芯的公共关系部门，注意着可能涉及到的行政情况。
    设备的采购和技术的引进注定是个长期的活，万一下次没有高盛的援手，那就得冰芯自己想办法。
    吸取经验，未雨绸缪。
    6月26日，商务掌门人埃文斯度假归来，和方卓进行了一次私人的会面。
    怎么说呢，这次会面应该算是比较成功。
    埃文斯不像是个行政部门的掌门人，吃喝尽显富豪态度，还大方的收下了方卓的见面礼——茅台30年陈酿酒。
    他在饭桌上大谈中国是个新兴市场，很值得开发，偶尔也真聊到了休斯敦的体育环境。
    虽然埃文斯是个休斯敦人，但他一点也不喜欢休斯敦火箭队，同样不喜欢棒球的休斯敦太空人队，他是纽约洋基队的前排长期观众。
    就方卓的接触而言，这位真的更像是阔气的富豪，而非行政商务的一把手。
    饭局气氛很和谐，冰芯董事长只略略提了提自家的设备采购，顺便以一个很不错的条件聊起miga基金的运营，后者让埃文斯觉得还不错。
    两天之后，埃文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招呼了赖恩这位素不对付的副头目。
    这一正一副的对话很简单直接。
    赖恩：“我认为不应该审核通过一家实际上是中国半导体企业的设备采购和技术引进，这可能会有损于我们的利益。”
    埃文斯：“我不这样认为。”
    赖恩：“这家企业的股份有一部分是中国的地方国资，方卓这样一个没有过半导体经验的人突然进入这个行业是不正常的。”
    埃文斯：“我不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