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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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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
    乔四儿挤开拄拐的陆骧,凑到陆雨梧耳边,低声:“县尊老爷收了坛主的银子,我听坛主说他们傩戏班子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每年这时候赚的银子有一半儿都孝敬给了县衙。”
    尧县的傩戏班子等于是此地的乡绅养的,他们信这个,自然也愿意在这上头多花些钱,赵知县一边吃着乡绅的贿赂,一边又受着傩戏班子的供奉,这才向上头请来了这祭神之期,免宵禁五日的恩典。
    陆雨梧听罢,轻挑了一下眉。
    “我并无大碍,赵大人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他看向那冷汗涔涔,苦着一张脸的赵知县,“夜已深,赵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是是是……”
    赵知县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跟刘师爷两个转身才要走,却听身后陆雨梧又道:“等等。”
    赵知县回头,那年轻公子端坐在阶上,衣袂沾了些血迹,一双眼神采清澈,“还请赵大人一并将此证物带走画像,若有人碰巧识得他,你我也可知其来历。”
    “证物重要,赵大人还是亲自动手的好。”
    “啊?”赵知县再看一眼那人头,他哆哆嗦嗦:“是,下官记下了,记下了。”
    院子里没放进来一个捕快,再看这满院子的黛袍侍者,赵知县不敢违逆,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捡起来人头,灯火一照人头那双合不上的眼睛,赵知县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脚踩风火轮似的,赶紧跟刘师爷退出去。
    才过月洞门,赵知县脚下一个趔趄,刘师爷赶忙将他扶住:“县尊小心!”
    赵知县才站稳,就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将人头扔给刘师爷,月光照的他脸色有些发白,他喘息着:“本官早该想到,燕京陆氏何等显赫氏族,这位公子即便年少,也绝非池中之物……”
    第19章 霜降(十三)
    赵知县等人一走,院子里一霎清净许多,夜风吹得檐下灯笼微动,灯影闪烁间,花若丹一手扶着廊柱,看着对面那陆青山扶着那位陆公子回到房内,接着又是那柱拐的陆骧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抬手唤人。
    听见泠泠的水声,花若丹将目光再落回细柳身上,此时细柳将脸与手都洗过,铜盆中微红的水在灯下粼粼泛光。
    她抬起来一张干净的脸,耳边浅发湿润滴水。
    “惊蛰,你的伤药拿来。”
    细柳说着,拿来一条巾子擦干净手上的水。
    “你受伤了?”
    惊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个治皮外伤最好。”
    细柳接过来,却步下石阶朝对面去,惊蛰不明所以,与花若丹跟了上去,陆骧正令人清洗地砖上的血迹,细柳步履如风走过他身边。
    陆骧反应了一下,忙去拦,“哎,细柳姑娘你……”
    但他只将将拦下紧跟其后的惊蛰与花若丹。
    “公子在更衣,你们不便进去。”
    陆骧说道。
    细柳停在门内,隔着一道素纱帘,里面陆雨梧才脱去外袍,他回过头,帘子晃荡如水面波纹,“无碍,你进来吧。”
    细柳没犹豫,掀帘进去。
    少年素衫倚在醉翁椅上,随手将腰后的半卷书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而细柳的目光落在他手腕,那道血口子十分显眼。
    “青山。”
    陆雨梧唤了声。
    陆青山才将外袍搭上屏风,闻声立即过来,搬来凳子。
    “坐吧。”
    陆雨梧看向她。
    但见细柳只瞥了一眼那木凳,忽然一脚将那凳子勾来他面前,陆雨梧一怔,再抬头,她已落座。
    “你……”
    他回神,甫一开口,手却被捉住。
    细柳垂眸看着他腕上伤口,忽然道:“对不起。”
    陆雨梧睫毛一动,“什么?”
    “我本以为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就不敢轻易对你动手。”
    说到这里,细柳似是有些想不通,蹙了一下眉,但转念又一想,就像她之前同陆雨梧说的那样,那些亡命徒满脑子都充盈着一个钱字,又如何会懂得权衡利弊什么人该动,什么人又不该动,“是我高估了他们。”
    细柳将药瓶打开,薄荷香扑来,陆雨梧摇头,“你何必总说对不起,何况与你在外游逛这些天,我也不是没有我的目的。”
    眼下凶案频出,城中却仍要大办祭神节,这本就十分不寻常,他自然要好好探查一番。
    “不论如何此事的确因我而起。”
    细柳用竹篾勾出白玉般的药膏,“你若有何需要,尽可知会于我。”
    冰凉的药膏轻铺伤处,刺痛袭来,陆雨梧抬眸,她已经洗去了妆粉胭脂,灯下这样一张清瘦的面庞显露出她原本的苍白无瑕,细长的眉还有些湿润,像远山被雨水洗净的颜色。
    他张口欲言,但在她抬头的瞬间,他又忽然顿了一下,“暂时不用。”
    “但若往后我真有求于你,”
    陆雨梧眼底笑意轻盈,“你可别忘了今日所言。”
    细柳沉默一瞬,她将瓷瓶放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叶来放在他掌中,“我一向不喜欢欠任何人情,因为我记性不好,说不定哪一日我就会忘了今日之事,若真有那日,你可以此物为证。”
    这枚银叶有些不一样。
    无论是她的银簪,还是她用来杀人的暗器,都与这一枚不一样。
    它錾刻着繁复的脉络,如丝如缕。
    陆雨梧看着她,她情态分毫不似作伪,好像她真的如此健忘。
    “公子金尊玉贵,此间之事还是不要再管,尽早抽身为时未晚,”细柳站起身,又继续道,“此前我答应你要等盐商之死一事毕再离开,但眼下看来我却只能食言,今夜过后,为免再生事端,此地我与花小姐都不宜久留。”
    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倏尔停下,转身之际欲言又止:“还有……”
    陆雨梧见她似有一分为难,他心下了然,“此事我必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他说着,顿了一下,“若姑娘信我的话。”
    细柳与他相视片刻,忽然想到方才在夜市之中他趁机诈她一事,道:“你是何时知道花若丹的身份的?”
    “你们从南州来,若非是庆元盐商的死拖住了你们,如今你们应该已经往燕京去,”陆雨梧徐徐说道,“我亦听说过庆元巡盐御史花大人在任上离奇死亡,而他的独女则下落不明。”
    “尧县往定水县的道上连日来死了多少闺秀,而你又在此时邀我日日同游,还……”陆雨梧稍顿一下,他看着细柳,她仍是那一身紫衫白裙,发髻斜挽,簪白玉梳背,若非她此刻站得笔直,脊背紧绷挺拔如竹,便该是一位十足的闺秀。
    “还什么?”
    细柳眼中微露疑惑。
    “还作那位花小姐的装扮,”
    陆雨梧挪开目光,“所以我才有此猜测。”
    细柳默然,只不过片刻,她只觉压不住胸口闷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来服下,闭眼缓了缓,忽然道:“我信你了。”
    薄薄的烛光落在她身上,她面庞清癯,呈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陆雨梧不由道:“此前我听大夫说,你也有喘症?”
    细柳抬眸,敏锐地捉住他话语中的一个“也”字。
    陆雨梧面上流露一分感怀:“我曾有位故人,她生来便带有轻微的喘症。”
    细柳波澜不惊,只道:“我并非天生,只是修习功法不当所致。”
    “既是如此,”
    陆雨梧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是多加珍重,我记得这喘症难治,我那位故人儿时便颇不注意,她太过活泼好动,以至于后来被她父亲拘在园子里养了好些年才见好。”
    细柳眉眼未动,不以为然:“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
    陆雨梧忽而笑了一声。
    “笑什么?”
    细柳看着他。
    烛火里,少年虽有病容,却神采澄澈:“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一样,都是不肯听劝的人。”
    细柳没说话,抬手掀帘正要出去,却听又一声:“细柳。”
    她回过头。
    说罢,她抬手掀帘,却又听一声:“细柳。”
    她回过头。
    烛火澄澄,陆雨梧上过药的手轻放扶手上,那道弯月红痕再度印入她眼帘,他朝她笑笑:“我在燕京多年不得出,你是我出来之后结识的第一个人,不论你有没有将我当作朋友,但你是我陆雨梧的朋友。”
    细柳微怔。
    又听他道,“山川锦绣,若再相见,还有幸同游,希望你我不再心有旁骛。”
    素纱帘微荡。
    细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多时,陆骧拄拐领着乔四儿进来,他此时方才注意到陆雨梧涂过药的手腕,“公子您受伤了?”
    “不碍事。”
    陆雨梧收回目光,令乔四儿坐下。
    “公子,”
    乔四儿局促地坐下来,“傩戏班子的坛主是无辜的,他们班子里有些人是住在城外头的,城这么忽然一封,他们也是班子里一时人不够,才招人进来撑场子的。”
    “明日我会让赵大人他们放人,”陆雨梧看他脸上涂的油彩还没擦干净,便让陆青山去拧一块湿帕子来给他,又问他道,“方才那人头你见过,他也是混在傩戏班子里的其中之一吗?”
    乔四儿摇头,“我没见过他。”
    说到这儿,乔四儿有点纳闷,“我就奇了怪了,他是哪里冒出来的?要说这城里的生面孔,我一逮一个准儿啊!”
    “这些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陆雨梧看他擦干净了脸,说道。
    乔四儿应了声,赶紧起身告辞,陆青山听见房门合上,才道:“公子,那放冷箭之人是一身军中的功夫。”
    “所以才让你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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